太阳落得只剩一道边,天光压着沙丘慢慢退去。
姜小葵踩在荒城边缘的碎石上,脚底发烫。她没再追那个白发人,那串脚印走到半路就散了,像是被人故意踩乱。她低头看了眼胸口的青铜碎片,刚才还在荒漠里时,它忽然亮了一下,光流成三个字,指向远方。可她还没看清,光就灭了。
她喘了口气,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摸了摸腰间的铜铃。铃铛空了,但还在。
眼前这座城不像活人待的地方。墙塌了一半,门框歪在地上,几根木头还挂着焦黑的布条。风一吹,啪啪响两声,像有人在拍手。
她挑了间背风的屋子进去,屋顶缺了个角,能看见月亮一点点爬上来。她靠着墙坐下,从药囊里掏出一块干饼。这是阿虎给的,她没吃。
正要收起来,胸口又是一热。
不是烧,也不是刺,是那种轻轻颤的感觉,像有人在敲碗底听回音。
她立刻停下动作,耳朵竖起来。
外面有动静。
不是风刮石头,是脚步踩在硬土上的声音,轻,但连着三次都停在同一位置。
她把干饼塞进袖口,靠墙闭眼,呼吸放慢。眼角余光扫过门缝——一道影子贴着墙根走过,停了两下,又退回去。
她没动。
等了大概一炷香,屋外传来咳嗽声。
“小葵?是你吗?”
这声音她认识。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进来,满脸灰,眼睛却亮。
“真是你!”那人冲进来,咧嘴一笑,“我找你半天了!”
是阿虎。
他们一起在青岩村采药的时候,这家伙总偷吃她带的饼。有次被王伯抓到,他还说是她塞给他的。
“你怎么在这?”姜小葵坐直了些,没笑。
“我啊,村子烧了我就跑了,绕来绕去结果迷路,前两天才摸到这里。”阿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裤腿,“你也逃出来了?命真大。”
他说着递来一块饼,“给,刚烤的,不脏。”
姜小葵接过,闻了闻。没有毒味,但指甲划开饼皮,里面有一层灰黑色的粉末。
她笑了笑:“你还记得我爱吃咸的。”
“那当然。”阿虎挠头,“小时候你不就总往饼里撒盐巴?”
她把饼放进药囊,顺手摸了摸腕上的布条。血已经干了,有点发硬。
“屠九的人追来了。”她突然说。
阿虎手一抖,“谁?”
“黑风寨三当家。”她盯着他,“独眼,脸上有疤,拿一面破镜子。”
阿虎喉结动了动,眼神往东南角瞟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姜小葵心里的弦绷紧了。
东南角是废墟,但她记得,刚才那道影子,也是从那边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把青铜碎片贴在手腕内侧,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微微发烫。
“你说……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躲几天?”阿虎搓着手,“我听说这城里有个地窖,还能存水。”
“谁说的?”
“路过的人讲的。”
“什么人?”
“不知道,穿黑衣。”
姜小葵笑了,“黑风寨的人?”
阿虎猛地抬头,“你别瞎猜!”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阿虎低下头,手指抠着地面,指甲缝里的黑泥蹭了出来。不是沙土,是湿泥,带着点腥气。
她认得这种泥。青岩村后山采药坑里才有。
可这地方离青岩村八百里,哪来的后山泥?
夜越来越深,风停了。
姜小葵躺在角落,盖着破布,其实一直醒着。
她把拐杖横在门口,一头抵墙,一头卡在门槛下。要是有人推门,拐杖会倒,砸在地上会有声。
油灯她移到了西角,火光照不到床铺。
她闭着眼,手搭在胸口。
快到三更时,外面传来轻微的挪动声。
是石子被踩开的声音。
然后是布料擦墙的摩擦。
门动了。
拐杖倒下的瞬间,她已翻身跃起。
门被踹开,黑影冲进来两个,手里拿着锁链和布袋。第三个刚迈步,她指尖贴上青铜碎片。
金光炸开。
战甲覆体,长剑凝形。
她一脚踢翻油灯,屋里顿时黑了,只有她身上流转的金纹照亮半圈。
第一个黑影扑向西角,以为她在那儿睡觉。她从侧面出剑,剑锋划过对方手臂,血喷出来,溅在墙上。
那人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第二个还想上前,她抬腿撞上其胸口,战甲反弹之力直接把他掀翻在地。膝盖压住他肩膀,剑尖抵喉。
“谁派你们来的?”她问。
那人咬牙不答。
她手腕一转,剑刃割破他脖子,血流出来,不多,刚好够疼。
“阿虎带的路。”那人终于开口。
她松开手,那人爬起来就往外跑。
她没追。
门外,阿虎站在月光下,脸色发白。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她走出来,战甲未褪,剑还在手。
“我娘在他们手里!”阿虎声音发抖,“我不做,他们就杀了她!”
“所以你就带他们来找我?”
“我不是想害你!我是想……救你!”
“救我?”她冷笑,“把你给我的饼里下药,再引他们来抓我,这就是救?”
阿虎嘴唇哆嗦,“我没让他们伤你……我只是……”
“你说‘他们’。”她往前一步,“是谁?城主?还是屠九?”
阿虎没说话。
她盯着他,剑尖垂下。
“信你一次,我差点死在幻境里。”她说,“现在我不想再试第二次。”
她收剑,战甲化作金光缩回碎片。
转身要走。
“小葵!”阿虎喊住她,“你不能一个人走!这城里不对劲!晚上会有东西出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最好祈祷,下次带人来找我时,我还在手下留情。”
说完,她跃上屋顶,几步消失在残垣之间。
阿虎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发青。
远处沙地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低头,从靴底抠出一小块蜡封纸条,展开看了看,撕碎扔进风里。
姜小葵蹲在一座高屋的瓦顶上,俯视全城。
零星灯火亮了几处,都不在主街上。她数了数,一共七点光,排列方式像某种阵型。
她摸出那块干饼,掰开,把里面的黑粉倒在掌心。
月光下,粉末泛着暗绿光。
她皱眉,把粉抹在指尖,轻轻一弹。
一点火花跳起,随即熄灭。
是引魂香的灰。
这种香能勾出人心最怕的东西,上次她中招,差点把自己困死在幻象里。
她把残渣包好,塞进药囊。
然后取出青铜碎片,贴在掌心。
金光缓缓流动,再次拼出三个字。
这次她看清楚了。
**别信虎**。
她盯着那光,手指收紧。
风从东面吹来,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向城中心那座最高的塔楼。
塔顶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她站起身,沿着屋脊缓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