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蹲在地上划了道线,指尖在石面留下一道浅痕。姜小葵盯着那条线,又抬头看他的脸。
“不是追兵。”他说完就站起身,往谷口走。
阿虎靠在石头上,喘着气问:“那还能是谁?山里的野猪成精了?”
姜小葵没理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还留着刚才结印时的热感,像被太阳晒过的铁片,不烫,但持续发着温。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碎片贴在胸口,微微震了一下。
“别愣着。”高僧回头看了她一眼,“想活命就练。”
姜小葵翻了个白眼,“您这语气,跟村头催缴租子的里正一个样。”
“里正至少不会救你。”高僧站在一块平石上,“你现在经脉乱得像被狗啃过的麻绳,再不调理,下次催动圣体,骨头先裂。”
她撇嘴,还是走了过去。
盘腿坐下时膝盖咔了一声,疼得她吸了口气。阿虎在后面小声嘀咕:“你刚才不是还挺威风?一挥手金光乱炸。”
“那是拼命。”她低声说,“现在得学怎么不拼命也能赢。”
高僧没说话,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金光一闪,地面浮出一个符纹轮廓,和之前教她的“启灵印”有点像,但多出三道折线。
“照着做。”他说。
姜小葵伸手去摸那痕迹,指尖刚碰上,符纹就散了。
“用意念。”高僧敲了下她脑门,“不是让你当扫地的。”
她揉了揉额头,闭上眼。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王伯倒下的那天。雨砸在泥地上,有人把她塞进药篓,连头都没回。她那时候不懂,只记得手心抓着一片湿漉漉的草叶,凉得刺骨。
掌心突然一热。
她睁眼,手上浮起一层淡金光,符号勉强成型,晃了两下就灭了。
“还行。”高僧点头,“再来。”
“这得练多少次?”她甩了甩手。
“练到你能一边结印一边骂人还不散架为止。”
“那我今晚就能成。”
高僧不理她,让她继续。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二十次。手抖得厉害时,高僧扔来一颗干果,让她咬住牙关。
“心乱则气乱。”他说,“你越急,它越不听。”
姜小葵吐掉果核,重新闭眼。这次她想的是自己第一次觉醒那天,战甲从皮肤底下钻出来,把衣服撑破的声音像豆荚炸开。那种胀痛还在记忆里,但她不再怕了。
金光稳了些,符号完整了一瞬。
“成了!”她睁开眼。
“才刚开始。”高僧泼冷水,“现在加真言——心照太虚。”
她照念。
声音太小,光闪一下就灭。声音大了,金光往外炸,震得手腕发麻。
“不是吼丧。”高僧皱眉,“是传意。”
“那您倒是教教我什么叫‘传意’!我又不是庙里烧香的童子!”
高僧沉默两秒,“你觉得最踏实的事是什么?”
“吃饱饭。”
“然后呢?”
“睡个好觉。”
高僧瞪她。
“我说真的!”她叫起来,“我饿过三天,躺在破庙里啃树皮。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吃顿热的,让我少活十年都行。”
高僧忽然笑了,“行,就用这个。”
“用啥?”
“饿的感觉。”
姜小葵懵了,“您让我想着饿?”
“对。想着你有多想吃一口热饭,多想暖和过来。那种念头,比什么咒语都真。”
她半信半疑,闭上眼。
肚子还真有点空。昨天到现在就啃了两口干饼,胃里像塞了团草。她开始想热汤面,想油花浮在汤上,想葱花烫在舌尖的刺啦声。
掌心渐渐发热。
她没想金光,没想符纹,就想着那一碗面。等她睁开眼,手上金光稳定,符号清晰浮现,持续了五息才散。
“可以啊!”她咧嘴笑了。
“因为你没装。”高僧说,“你刚才真觉得自己快饿死了。”
“本来就是。”
“力量这东西,不怕弱,就怕假。你骗它,它就反咬你。”
姜小葵点头,继续练。
一遍又一遍。手酸了就甩甩,喘口气再来。太阳从东边爬到头顶,又慢慢滑向西。
黄昏时,她终于能单手结印,金光顺着指尖射出去,打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树皮焦了一块。
“瞧见没?”她扭头对阿虎喊,“我能打人了!”
阿虎缩了缩脖子,“那你可别对着我试。”
高僧走过来,看了看那棵树,“能打出伤,不代表能打赢人。刚才那一击,耗了你六成力气吧?”
“差不多。”
“屠九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按在地上。”
姜小葵撇嘴,“我知道。”
“知道就好。今晚接着练。”
“还得练?”
“你以为圣体是路边捡的野猫,喂两天就能抓耗子?”
她翻白眼,“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能说你进步快,但事实是你慢得像老牛拉车。”
姜小葵哼了一声,低头看手。掌心已经磨出点薄茧,金光流转时不再乱窜,听话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被拎起来练。
这次高僧让她脱了外衣,在手臂上用炭笔描出金纹的走向。
“看清路径,才知道力往哪走。”他说。
姜小葵举着手臂,像在看别人的身体。那些纹路从手腕爬上肩头,像藤蔓缠着树干。
“跟着它走。”高僧说,“别硬推。”
她深吸一口气,结印,默念真言。
金光顺着炭线缓缓流动,不再到处乱撞。指尖聚起一点亮芒,像灯芯刚点燃。
“还不够。”高僧摇头,“你想打石头,就得让光变成拳头,不是火柴头。”
“那咋办?”
“收。”
“收?”
“你一直往外冲,就像开水管浇地。水再多,也打不穿石头。要拧紧,再放。”
姜小葵琢磨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式。这次她没急着释放,而是把金光压在掌心,像攥着一团热泥。等感觉涨得受不了了,才猛地推出。
一道金芒射出,打在远处一块巨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石头没裂,但表面崩了一小块。
“差得远。”高僧说。
“可我打中了!”
“打中不等于打穿。”
她不服气,再来。
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是光散石存。到第四次,她刚抬手,右眼尾的朱砂痣突然刺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金光暴涨,却不受控地炸开,震得她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停。”高僧走过来,“你太用力了。圣体不是牲口,不能拿鞭子抽。”
“那怎么办?”她喘着气,“我不想每次都这样,拼了命也只能蹭掉块皮。”
“你得学会等。”
“等?”
“对。等它自己流出来,不是你把它挤出来。”
姜小葵皱眉,“这不跟等尿似的?”
高僧差点被口水呛住,“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不能这么实!”
两人对瞪一眼,都笑了。
笑完,姜小葵静下来。
她走到溪边,把手浸在水里。凉水流过指尖,她闭上眼,想起高僧说的“聚光成束”。
她开始调整呼吸,一呼一吸,慢慢带起体内金纹的节奏。碎片贴在胸口,温温的,像揣了块暖玉。
她不再急着结印,而是让金光自然流淌。从心口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臂,最后停在指尖。
像水银铺满细管。
她睁开眼,双手缓缓抬起,结出启灵印。
金光没有爆发,而是凝在双掌之间,形成一条细细的光柱。
她屏住呼吸。
清喝一声:“心照太虚!”
光柱猛然射出,粗如手臂,直轰巨石。
“轰——!”
石屑飞溅,烟尘腾起。等灰落下来,那块一人高的石头从中裂开,切口平整,像被刀削过。
姜小葵站着没动,手还在发抖。
但她笑了。
阿虎从石头后面探出头,“你……你把石头劈了?”
“嗯。”她点点头,腿一软,坐倒在地。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衣服全湿了。但她眼睛亮得吓人。
高僧走过去,看了眼裂开的石头,又看她。
“行了。”他说,“今晚可以多吃半碗饭。”
姜小葵抬头,“就这?不夸我两句?”
“夸多了容易飘。你刚才那一击,换了普通修士,当场就得躺下三个月。”
“那您说,我算不算……有点本事了?”
高僧没回答,转身往山坡上走。
她坐在裂石旁,喘着气,嘴角一直没放下。
天快黑时,她靠着石头迷糊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高僧不在。
她站起来,往谷口方向走。
还没到坡顶,就听见前面有动静。
她加快脚步,爬上土坎。
高僧站在外面那条线上,背对着她。
前面站着一个人。
穿着灰布短打,手里拎着个竹篮。
篮子里冒出一缕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