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他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些许了然的笑意取代。
那笑意很淡，却足以让他整张冷峻的脸庞瞬间柔和了几分，看得孙悟空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可为。”
杨戬的回答很谨慎，却也间接承认了，他并非一时冲动口出狂言，而是真的有过考量。
孙悟空看着杨戬。
看着他眼中那沉淀下来的谋略与沉稳，心底那点因为他的无视而产生的失落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哦。”
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裙摆，以此来掩饰再次泛红的脸颊和那失控的心跳。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先前那剑拔弩张的对峙不同，也与杨戬刻意营造的无视不同。
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暗流。
某些坚冰似乎正在悄然融化，某些界限正在模糊。
孙悟空依旧觉得这一切荒谬绝伦，依旧被天条和过往的恩怨束缚着，无法轻易迈出那一步。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杨戬看着那颗低垂着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脑袋，看着她那副明明心绪已乱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悄然晕开。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向来冷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他知道，她动摇了。
这就够了。
对于齐天大圣孙悟空而言，动摇，便是最好的开始。
至于那天条……
杨戬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玉简，黑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无论如何，这条路，他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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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天光早已被深沉的夜色取代，明珠的光辉在寂静中显得愈发清冷。
杨戬不知何时已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那卷未批完的玉简静静摊开在手边，朱笔滚落一旁。
他睡得很不安稳，剑眉紧蹙，额间那道平日里不可见的金色纹路在睡梦中竟隐隐浮现，流转着微弱而不安的光晕。
冷。
是刺骨的冷。
是昆仑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渗进了单薄的衣衫，更是身后追兵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影随形。
“快跑！二郎，带着绫儿快跑！不要回头！”
母亲凄厉决绝的呼喊被狂风撕扯得破碎。
她最后回望的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绝望。
随后，她毅然转身，周身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迎向了那漫天压来的金甲神光。
“娘——！”
年幼的他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哀鸣，却被身旁更小的妹妹死死拉住。
杨绫脸上满是泪水和冻出的冰碴。
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咬紧了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踉跄着钻进密林深处。
嗖！
一支冰冷的箭矢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在前方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有母亲的，也有那些奉命前来‘清剿‘的天兵天将的。
脚下的雪地被染成刺目的红，每跑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
画面陡然一转。
是阴暗潮湿的山洞。
杨绫发着高烧，蜷缩在干草堆里，小脸烧得通红，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娘亲”。
杨戬紧紧抱着妹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一双尚显稚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无助。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用冻僵的手挖开冻结的泥土，寻找草根果腹。
记得是如何躲避着山林中真正的精怪，以及那些从未放弃搜寻的天庭耳目。
记得妹妹在病中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二哥……绫儿怕……”
然后，是那个雨夜。
他背着终于退烧却依旧虚弱的妹妹，在山中迷失了方向。
雷声轰鸣，闪电如同天神的鞭子抽打着大地。
就在他几乎力竭倒下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雨幕中。
那人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仿佛独立于这狂暴的天地之外，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
“根骨奇佳，怨气深重……也罢，即是缘分。”
那人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雨声，直接印入他的心底。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记得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句，“想报仇，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就跟我走吧。”
……
拜师，学艺。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苦修中流逝。
他天赋异禀，进步神速，无论是枪棒拳脚，还是变化腾挪，一点即透。
师傅教得严厉，却也偶尔会看着他额间那时隐时现不受控制的金色流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此物与汝共生，福祸难料，好自为之。”
他不懂，只知道这股潜藏在体内的力量在仇恨的浇灌下，日益强大。
他练得比谁都狠，对自己近乎苛刻，身上旧伤叠着新伤。
只有在偶尔收到妹妹从远方寄来的报平安的简陋符信时，他冰封的脸上才会有一丝松动。
仇恨的火焰，终于在一日一日中燃烧到了极致。
他艺成下山，身着一身玄衣便踏上了通往九重天的路。
那一天，南天门的守将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影子，便被凌厉的刀气扫飞。
他一路杀将进去，刀锋所向，金甲崩碎，血光冲天。
杀！杀！杀！
他记不清自己打败了多少天兵天将，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
真君神殿的寒玉地面，初次被灼热的鲜血浸染。
就在他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一道熟悉到让他灵魂颤栗的身影，出现在了凌霄殿前。
依旧是记忆中最温柔美丽的模样，只是面色苍白，眼中含着无尽的悲伤与哀求。
“二郎……住手……”
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