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孙悟空，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它本也正在好奇一向冷言冷语的杨戬怎的开始关心地府之事了。
莫不是喝多了？
它正想着该怎么打趣杨戬呢。
突然听到‘首席判官’四个字，敲击的动作猛地停住。
孙悟空那双金眸倏地眯起，锐光一闪，像是嗅到了猎物气息的猛兽。
它飞快地瞟了杨戬一眼。
杨戬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冷峻模样。
可孙悟空的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阎王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端起酒杯，无意间的挡住了自己半边脸庞，只露出那双含笑的戏谑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
“那位判官……素来勤勉，行事也算稳妥。本王归来后，查阅簿册，除去你们知晓的残缺一段，倒也未见什么大的纰漏。”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像是在肯定下属。
但那‘也算稳妥’，‘大的纰漏’的用词，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距离感。
“……”
杨戬摩挲杯壁的指尖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看阎王，也没有看孙悟空，只是垂眸凝视着杯中那仿佛蕴藏着幽冥光点的酒液。
漆黑深邃的眼底，如同无风的夜海，表面虽然平静，眼底却已是暗流潜涌。
“大的纰漏未见，小的纰漏不断。阎王用人倒是不挑啊。”
孙悟空则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似的。
“大圣，地府职务可没有天庭那般另有玄机，小王倒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地府职务有没有天庭那般另有玄机，俺不知道，可俺瞧着阎王说话和天上的人倒是相差无几。”
孙悟空就差把阎王说的话听不懂挂在脸上了。
说完，它伸手抓了抓耳朵，身体往后一靠，重新翘起了二郎腿，一副‘俺才不感兴趣’的惫懒模样。
阎王仿佛浑然未觉孙悟空的话意，笑着举杯。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喝酒，喝酒！今日只论风月，不谈公务！”
话音刚落。
孙悟空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来了劲。
“哦？那阎王慷慨借出生死簿莫非也是因为冥冥中注定好了的？”
孙悟空一把撂下酒杯，身体前倾，金眸里闪着精光，直勾勾盯着阎王。
“俺可听说了，你这地府向来规矩大，那生死簿虽是掌管凡人命格，却乃地府重中之重，从不可能对外示人。俺记得前些年那回下来闹是以为唐僧死了，可那牛头马面被揍的鼻青脸肿都不肯让俺进来看上一眼。这回俺们来借，你一不通传天庭，二不索要文书，反而大手一挥就借了，爽快得让俺都觉得稀奇！”
它挠了挠脸，满是探究。
“天上那帮神仙的酒宴也从不见你影子，想必就如传闻中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你又跟俺们非亲非故，这回怎的如此大方？快说说，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怕了二郎真君这冷面神吧！”
这话问得可谓直白至极，连啸天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杨戬虽未言语，但摩挲杯壁的指尖已然停下，显然也在静候答案。
被孙悟空这般直言质问，阎王非但不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是畅快，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问题。
那张清俊的面容在青冥灯火下愈发显得生动。
“大圣啊大圣，你这性子，真是千万年也难寻第二个！”
他笑够了，才用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孙悟空。
“不错，小王确实不喜结交，天上那帮老……咳，那些仙友们，规矩太多，心眼太多，喝着酒都嫌累得慌。与他们虚与委蛇，不如在我这地府清静。”
他话锋一转，目光坦诚地迎向孙悟空。
“但大圣你不同。你行事或许莽撞，或许不容于天庭规矩，但有一点……赤诚坦荡，恩怨分明！五百年前我虽下凡历劫，但当年你大闹天宫之事，天上地下谁不夸一句真性情？为你这等人物破一次例，担些干系，小王觉得……值！”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孙悟空听得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显然极为受用，抓耳挠腮地道。
“嘿嘿，阎王这话俺是真爱听！比天上那些老家伙拍的马屁可顺耳多了！”
阎王笑了笑，随即目光转向一旁静坐的杨戬。
那目光里的欣赏未减，却悄然多了一丝更为复杂难辨的意味。
“至于二郎真君……”
他语气放缓，声音里少了几分面对孙悟空时的戏谑，多了几分郑重。
“二郎真君威名，三界谁人不知？司法天神，铁面无私，神通盖世。小王深处地府，不曾与天庭打交道，若说是怕，倒不如说是心怀敬佩。”
他微微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划了一圈。
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蹙起，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最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疑惑，轻声道。
“说来也怪……那日真君与大圣同来，本王初见真君，除却敬佩，竟还莫名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仿佛……并非初见，而是在何处有过交集一般。”
阎王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许是小王历劫次数太多，神魂有些错乱了，真君莫怪。”
阎王一番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杨戬执杯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动。
孙悟空闻言看向杨戬。
杨戬只是缓缓抬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平静无波地迎上阎王带着困惑与探究的目光。
但他却像没有听到阎王说的话似的，只是抬手举起酒杯。
孙悟空与阎王吹牛时，他不言语。
啸天跟着众人举杯时，他也不发一言。
自始至终，他都像个局外人一般。
明明是来道谢，却像是来办什么公务。
阎王见杨戬反应如此冷淡，也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再次举杯。
“看来是本王想多了！罚酒一杯，罚酒一杯！总之，能与三位结识，是小王之幸。地府虽陋，酒水管够！今日定要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