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眼。
那一点光迅速往里陷,像一颗流星穿过薄云坠落。
紧接着,一圈无声的亮在她周身炸开。
那是极为漂亮的洁白色羽翼。
羽翼的丝线从边角开始断,像被看不见的刀剪一根根剪开,飞起无数白亮的细屑,像冷雪飘在天空。
她整个人像在亮里融化,五官仍保持着最后那点温柔,肩膀却已经轻起来。
“阿絮———”
青年喊得近乎嘶哑,整个身子奋力往前顶。
他把所有力气都撞在缚索上,缚索被他的力气拉得发出细碎的金响。
他徒手去抓那一团光,手心瞬间被灼出一道浅浅的痕。
他顾不得,连忙撑起身,把她要坠下去的脸托住。
“看我,阿絮,阿絮!”
天兵以为女子还想抵抗,刹那间数杆长戟当即刺来。
青年用尽全力爬到她身前,将她搂进怀里,张臂硬生生挡下第一拨。
血光溅出,染了女子半身衣裳。
“不要!”
女子眼泪瞬间涌出,眼睛红的已经见血。
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开。
青年却只是低头用手轻抚她的发,嘴角艰难牵起一丝笑安慰她不用怕。
那笑带着痛,也带着决绝。
“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就是……”
男子断断续续的话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每个字都艰难的往外蹦。
话未尽。
第二波刀戟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血如雨下,溅在女子的脸上。
红的刺眼。
女子双目瞬间赤红,整个人疯了一般的抱住他,尖叫撕裂夜空。
“不——!”
青年胸口的血喷了她满怀,他的眼神却是停留在了最后一次看她的模样。
眼底温柔如水,明明带着这世间最干净的干净清澈,胜过这世间万物。
此时却已空洞的没了神。
女子哽咽,泪水混着血,唇齿间全是血迹的铁锈味。
几乎是一瞬间,她忽然猛地抬头。
她浑身的灵光陡然炸开,整个人像是化作一团燃烧的霞。
“你既死,我也绝不独活!”
“轰——!”
仙力伴着轰隆声响,炸裂开来。
散成漫天光屑飘在空中。
她死死抱着青年的身躯,任凭火光焚身,也硬是抱着与他同赴黄泉。
火光照亮半城。
烟尘弥漫,空气中带着血腥与焦灼。
女子闭上眼,睫毛被风吹得轻颤了一下,嘴角好像还挂着一抹遗憾又甜蜜的笑。
下一瞬,光屑一收。
她整个人像被风一口吹散。
羽翼周围的细屑也不再为他停留,最后一片从他指缝里滑过,落地就碎成一缕薄烟。
没声没息。
院里忽然很静。
只有风从破门缝里钻过,吹动桌上一根药渣,滚了一圈,又停住。
……
夜里,真君神殿静的吓人。
殿前,一道冷清的身影背光而立。
二郎神望着天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真君,那两人……皆已伏诛。”
啸天从影里现身,声音低沉。
二郎神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伏诛?”
二郎神的眼里微不可察的闪过了什么。
“是,我亲眼见到那二人……伏诛。”
“孙悟空杀了他们?”
二郎神眯起眸子。
“不,那凡人被天兵误伤死亡,女仙便也跟着殉情了。”
“呵,好一个伏诛,好一个全权处置。”
二郎神勾起嘴角,漆黑的眼中却是挥之不散的阴霾。
啸天不敢再说,只得悄悄退下。
二郎神站在殿外的冷光里。
很久很久,才转身入内。
—————————
夜更深了。
小镇里一片漆黑。
啸天半蹲在院墙上,神情专注,耳尖动了动。
二郎神落地无声,站在她身侧。
“真君。”
啸天压低了声,眼神从院内扫过。
“不对。”
“嗯?”
二郎神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味道不对。”
她鼻翼轻轻一嗅,秀眉略皱。
“白天人多,我离得又远,没能闻出来。这味道不像仙气散尽后的冷,不像凡人血气的沉……像……”
她顿了顿,抬眼看二郎神,不知该不该说。
二郎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迈过门槛,停在院中那两处尸体落下的地方。
地上没有真正的血腥味。
只有一丝极淡极薄的果香,像蟠桃核被人轻轻掰开时溢出的那一点甜,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还有一丝极轻的山野清气,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风,沾了一点潮露。
蓦地。
一阵金光闪过,伴随着强烈的光晕和巨大的威压,周遭的一切顿显原形。
夜色里,毫光一层层剥开周遭的一切。
落在地上的不是骨,是两缕极细的毛。
细得像人的一根睫毛,却泛着很淡的金,末端卷起,像刚被人拈过。
他伸指在空中虚虚一夹,那两缕毛仿佛自己贴了上来,悬在他指间。
二郎神垂眼看着,一双眸子更是深沉的发黑。
“像大圣。”
见状,啸天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却还是说了句废话。
“嗯。”
二郎神把两缕金毛收在掌中,掌心合拢扣住。
风从屋檐边绕过来,擦过他鬓角。
他的眼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停在墙角那只倒了的小灯上,又移到门闩,再移到树下那两枚瘦果上。
然后,他把手一张,两缕金毛落在一只小小的玉匣里,匣盖合上。
“真君?”啸天看他。
“可以回去了。”他淡淡道。
“那二人还需要追踪吗?”
二郎神看了院门一眼,孙悟空用法术修缮的房檐很稳。
再也不会有风能吹倒这座房子。
“不用。”
啸天应声。
她没再多问,只把院墙上的落叶拂下。
落叶散开,盖住了地上所有痕迹。
二郎神转身出门。
走到巷口,他忽然停了一下,回头看那院子。
黑夜里,小小的屋脊仿佛生出了几抹烟火气的蜡烛光。
他没再看,抬步离开。
……
翌日。
大殿上复命如常。
孙悟空把卷宗递上去,态度不急不缓,眼睛贼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人问它两句,它答一句半句,明明白白,不多也不少。
见二郎神来,它便将案子推托到二郎神身上,一溜烟的飞走了。
二郎神还是那样沉着冷漠,只是回禀了几句必要的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