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黄龙背着半袋废铁,跟在叶十三身后往桥洞走,铁片子在麻袋里 “哐当” 响,压得他肩膀生疼,却比不过心里那阵突然冒出来的寒意 —— 刚才在废品站门口,遇到了以前住一个胡同的张婶,张婶拉着他絮叨了几句,话里的内容像块冰,砸得他半天没缓过神。
“龙龙啊,你可得躲远点,别让你那爹找着。” 张婶的声音还在耳边飘,她手里攥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几根烂菜叶,脸上满是同情,“前儿个在‘聚财坊’门口,我亲眼看见你爹被人抬出来,腿肿得跟水桶似的,听说输光了最后一点钱,还想偷赌场的筹码,被打手抓住,硬生生打断了腿,扔在巷口的烂泥里,没人管……”
黄龙的脚步越走越慢,手里的麻袋差点掉在地上。他知道父亲不是好人,知道父亲把娘和妹妹卖了,知道父亲想把他也当筹码,可 “打断腿”“扔在烂泥里” 这几个字,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再坏,也曾在他小时候,把他举过头顶,笑着喊他 “龙龙”。
“老头,” 黄龙的声音发颤,停下脚步,看着叶十三的背影,“张婶说…… 我爹被打断腿,扔在巷口了……”
叶十三的脚步也停了,他转过身,看着黄龙苍白的脸,左眼微微眯起,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没立刻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却没点,只是在手里攥着,空着的右手袖子垂在风里,轻轻晃着:“你想去找他?”
黄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 鞋底子早就磨透了,脚趾露在外面,沾着泥。他想说 “不想”,可心里那点残存的血缘,却让他说不出口。他想起六岁那年,妹妹被带走时,父亲虽然冷漠,却也没让债主打他;想起八岁那年,母亲被抵去赌场,父亲虽然喝醉了,却也给了他半个冷馒头。
“他毕竟是我爹……” 黄龙的声音很小,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就算他再坏,也不能让他躺在烂泥里……”
叶十三叹了口气,走到黄龙身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麻袋,扛在自己肩上 —— 麻袋很重,压得他肩膀往下沉了沉,他却没吭声,只是看着黄龙的眼睛,声音沉得像深秋的夜:“黄龙,你得想清楚,他是你爹,可他也是把你娘卖去赌场、把你妹妹卖去别人家的人,是想把你当筹码抵债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痛:“我以前也有个爹,嗜赌如命,把我娘卖了,把家里的房子也输了,最后死在赌场的巷口,没人收尸。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想去收尸,可我师父拦住我,说‘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难过,你该在乎的,是还活着的人’。”
黄龙猛地抬头,看着叶十三 —— 他从没听过叶十三提自己的父亲,原来老头也有过和他一样的经历。
“你爹走到今天这步,不是别人逼的,是他自己选的。” 叶十三的声音更沉了,“他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就算穷,也能靠力气吃饭,可他偏要赌,偏要把家里的人都卖了,偏要去偷赌场的筹码 —— 这是他的报应,不是你的责任。”
黄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泥里,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知道叶十三说得对,可心里那点愧疚,还是像块石头压着。他想起娘临走前说的 “找妹妹,好好活”,娘没让他管父亲,娘只让他找妹妹,好好活。
“你娘和妹妹还在等着你的,” 叶十三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黄龙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力量,“你要是去找你爹,耽误了找你娘和妹妹的时间,要是她们在别的地方受苦,你怎么办?你能对得起你娘塞给你的银镯子吗?”
提到银镯子,黄龙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 —— 银镯子冰凉,贴着皮肤,像是娘在提醒他。他想起娘的眼神,想起妹妹的哭声,心里那点对父亲的牵挂,慢慢被更重要的念想压了下去。
“我…… 我不去找他了。” 黄龙抹掉眼泪,声音虽然还有点发颤,却坚定了不少,“我要找娘和妹妹,我要好好练本事,不能为了他,耽误了正事。”
叶十三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他点了点头,扛起麻袋,继续往桥洞走:“这就对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你为他停下脚步。你该找的,是还在等你的人,是值得你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黄龙跟在叶十三身后,脚步慢慢稳了。风还是很冷,却吹散了他心里的迷茫。他想起张婶说的 “没人管”,心里还是有点疼,却不再想去找父亲 —— 他知道,那是父亲自己选的路,他管不了,也不该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学好本事,找到娘和妹妹,让她们不再受苦,让她们好好活着。
回到桥洞,叶十三把麻袋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递给黄龙 —— 是早上帮码头老板搬货换的,还带着点温度。“吃吧,热乎的。”
黄龙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嘴里传到心里,驱散了心里的寒意。他看着叶十三,突然觉得,老头虽然不是他的亲人,却比亲人更懂他,更疼他。他攥紧手里的红薯,在心里默默说:娘,妹妹,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我一定会找到你们。
叶十三坐在火堆旁,看着黄龙吃红薯的样子,慢慢点上旱烟。烟味飘在空气里,混着火堆的焦味,却不呛人。他想起自己父亲的结局,想起阿静和婉儿,心里有点疼,却也更坚定了要把黄龙教好的决心 —— 他不能让这孩子,再走他的老路,不能让这孩子,再被赌毁掉一切。
深秋的夜来得早,很快就黑透了。黄龙吃完红薯,坐在火堆旁,开始练 “听声辨骰”—— 他把三枚骰子放在碗里,自己摇,自己听,耳朵里全是骰子的声音,再也没想起父亲的事。他知道,只有快点学好本事,才能早点找到娘和妹妹,才能不辜负叶十三的教导,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火堆里的木炭烧得发红,映得黄龙的脸忽明忽暗。他的眼神很坚定,手里的骰子在碗里 “哗啦啦” 地响,像是在为他的未来,敲打着前进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