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外的槐树叶落了大半,风一吹,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洞来,落在火堆旁,被火星轻轻一燎,蜷成了黑色的卷儿。黄龙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 是前几天从废品站捡的,碗沿缺了块瓷,内壁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酱油渍,摸起来糙得硌手。碗里,躺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骰子,边角都被磨圆了,其中一枚的 “六点” 处还缺了个小角,是叶十三特意找来的 “旧骰”。
“听声辨骰,比听铜钱难。” 叶十三坐在石阶上,左手拿起那枚缺角的骰子,指尖在 “六点” 的缺口上轻轻摩挲,“铜钱落盒,声音脆,余音短,数量好数;可骰子不一样,它有六个面,每个面的重量不一样,落在碗里的声音也不一样 ——‘一点’轻,‘六点’沉,‘三点’带点颤,得听出这细微的差别,才算入门。”
黄龙点点头,把耳朵凑近碗边。他深吸一口气,连呼吸都放轻了 —— 之前练听声辨物,听的是铜钱落地的单一声音,可骰子是圆的,滚动时会碰碗壁,声音更杂,比听铜钱难多了。
“先练一颗。” 叶十三把另外两枚骰子收起来,只留那枚缺角的在碗里。他拿起碗,手腕轻轻一晃,骰子在碗里转了起来,“哗啦啦” 的轻响在桥洞里回荡,最后 “叮” 的一声,稳稳落在碗底。
“几点?” 叶十三把碗扣在地上,不让黄龙看。
黄龙皱着眉,回想刚才的声音 —— 骰子转的时候,最后落地那声有点沉,还带着点轻微的 “咔” 声,像是缺口碰到了碗底。他犹豫了一下:“六…… 六点?”
叶十三掀开碗,骰子果然是六点,缺角的那面朝上。黄龙松了口气,刚想笑,就听见叶十三说:“这是运气好,下次不一定能蒙对。再来。”
这次叶十三晃碗的力度大了点,骰子在碗里转了三圈才落地,声音比刚才轻,余音也长了点。黄龙心里一紧,刚才没听出缺口的 “咔” 声,只能凭重量判断:“一…… 一点?”
掀开碗,是两点。叶十三没说话,只是把碗重新扣上:“再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黄龙就在 “听声 — 猜点 — 错” 的循环里度过。有时候是把三点听成四点,有时候是把五点听成两点,每次错了,叶十三都只是让他 “再来”,没有责备,却比责备更让他着急 —— 他想起自己发的誓,想起要找娘和妹妹,要帮师父报仇,可连一颗骰子都听不准,怎么能行?
“歇会儿吧。” 叶十三终于开口,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递给黄龙,“耳朵听麻了,再练也没用。”
黄龙接过红薯,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 —— 耳朵里还嗡嗡响,全是骰子的声音。他看着碗里的骰子,小声问:“老头,你当年练听骰,也这么难吗?”
叶十三点点头,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我当年练的时候,用的是赌场的象牙骰,比这个沉,声音更杂。我师父每天让我听三个时辰,错一次就罚我饿一顿,耳朵疼得睡不着觉,就用冷水敷,敷完继续练。”
他顿了顿,拿起那枚缺角的骰子:“后来我才知道,听骰不是靠耳朵,是靠‘心’—— 心定了,再杂的声音也能分出主次;心乱了,就算骰子在你耳边响,也听不准点数。”
黄龙嚼着红薯,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想起练 “流云换影” 时,也是一开始总掉牌,后来心定了才慢慢熟练。他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红薯吃完,重新凑到碗边:“老头,我再练。”
这次黄龙没急着听,而是先闭上眼睛,让耳朵静了静。等心里的烦躁散去,他才让叶十三晃碗。骰子落地的声音传来,轻而脆,余音短 —— 他笃定地说:“一点!”
掀开碗,果然是一点。叶十三的嘴角扯出个淡淡的笑:“对了,记住这个感觉,心定,耳才灵。”
接下来的几天,黄龙进步很快。一颗骰子能十猜九中,叶十三就开始教他练两颗。两颗骰子的声音更复杂,有时候是 “叮 — 嗒”,有时候是 “嗒 — 叮”,得听出哪声先落,哪声后落,再判断各自的点数。
有天下午,叶十三晃完碗,黄龙听了半天,说:“三点和五点?”
掀开碗,是两点和五点。差了一点,叶十三把碗一扣:“今天就到这,罚一顿饿肚子,记住这个错。”
黄龙没反驳,只是把骰子收进碗里。他知道,师父是为他好 —— 赌局上差一点,就是输和赢的区别,是命和运的区别。晚上,他躺在草堆上,耳朵里还在回放刚才的骰子声,想着哪里错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都是 “叮嗒” 的声音。
过了半个月,黄龙终于能准确听出两颗骰子的点数。叶十三开始教他练三颗,还特意在桥洞外制造 “嘈杂”—— 让路过的小贩多吆喝几声,让拉车的车夫故意放慢速度,车轮碾过石子的 “咯吱” 声、叫卖声、风声混在一起,模拟赌档的环境。
“开始。” 叶十三的声音混在嘈杂里,有点模糊。他晃了晃碗,骰子声被外面的吆喝声盖了大半,像是藏在棉花里的针。
黄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 他慢慢过滤掉外面的杂音,捕捉骰子的声音:第一声沉,是六点;第二声轻,是一点;第三声带颤,是三点。
“一点、三点、六点!” 黄龙大声说。
叶十三掀开碗,三枚骰子静静躺着,正是一点、三点、六点。他看着黄龙,眼里满是欣慰:“成了,就算在赌档里,你也能听准了。”
黄龙的眼睛亮了起来,耳朵虽然还疼,却觉得一切都值了。他想起沈千绝,想起赌场里的作弊骰子,以后再遇到,他就能听出破绽,再也不会像父亲那样,被人骗得家破人亡。
“记住,” 叶十三突然严肃起来,按住黄龙的肩膀,“听声辨骰不是用来赢钱的,是用来识破作弊的 —— 比如有人用灌铅的骰子,声音会更沉;有人用空心的骰子,声音会更飘。你要做的,是看出这些破绽,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不是用它来赌。”
黄龙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老头!本事是用来守,不是用来攻!”
叶十三笑了,拍了拍他的头:“没白教你。今晚不用饿肚子,我去买两个肉包子。”
夕阳落在桥洞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黄龙看着碗里的三枚骰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骰子像是带着力量 —— 这力量,是练出来的,是听出来的,是用来守护的。他知道,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离娘和妹妹,离替师父报仇,都更近了一步。
夜里,黄龙睡得很沉。他梦见自己在赌场里,沈千绝用作弊的骰子,却被他听出了破绽,他揭穿了沈千绝,救了很多像父亲那样的赌徒,还找到了娘和妹妹,一家人跟着师父,住在有桂花树的院子里,再也没有赌场的骰子声,只有婉儿姐姐的笑声和娘的唠叨声。
梦里,他笑得很开心,连耳朵都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