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又凉了下来,桥洞里的火堆早没了明火,只剩下几星暗红的炭粒,偶尔迸出一点火星,很快就被风卷走。黄龙缩在草堆里,身上盖着叶十三那件破棉袄 —— 棉袄虽然薄,却带着点老头身上的烟火气,比自己那件露着棉絮的夹袄暖和些。
他累了一天,早上捏了两个时辰石子,下午跟着叶十三练 “听铜钱落地”,耳朵都快听麻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点晚上吃的红薯渣。梦里又是熟悉的场景:娘站在灶台边,手里端着碗热粥,妹妹雅雅拽着他的衣角,喊着 “哥,我要吃糖人”,阳光从老家的窗棂照进来,暖得人不想醒。
“别碰她!”
一声嘶哑的喊叫突然划破了桥洞的安静,像块石头砸在冰面上,脆得吓人。黄龙猛地惊醒,心脏 “砰砰” 跳得厉害,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叶十三在动。
老头躺在对面的草堆上,身体蜷成一团,肩膀不停抽搐,额头渗着冷汗,连破棉袄都被浸湿了一小块。他的左手死死攥着,指节泛得发白,像是在抓什么救命的东西,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阿静…… 别过去…… 婉儿…… 我的婉儿……”
黄龙从没见过叶十三这样。平时老头就算咳得厉害,也只是皱着眉,从没露出过这么痛苦的样子。他不敢靠近,只能缩在草堆里,小声喊:“老头?你咋了?”
叶十三没听见,反而喊得更凶了,声音里满是绝望,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恨:“沈千绝!是你…… 是你害了她们!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千绝” 这三个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黄龙心里。他不知道这是谁,可从叶十三的声音里,能听出滔天的恨 —— 比恨抢馒头的老乞丐狠,比恨赌场的打手狠,像是刻在骨头里的仇。
叶十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猛地睁开眼,左眼瞪得很大,里面满是血丝,空洞的右眼窝对着黑暗,看起来有些吓人。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草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老头?” 黄龙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点。
叶十三这才缓过神,他转过头,看到缩在草堆里的黄龙,眼神里的凶光慢慢褪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先咳嗽了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好半天才停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没…… 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做了个噩梦。”
桥洞里又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风从洞口吹进来的 “呜呜” 声。黄龙看着叶十三,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 刚才老头喊的 “阿静”“婉儿” 是谁?“沈千绝” 又是谁?可他看着老头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老头不想提。
叶十三坐起身,靠在石壁上,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布包,打开 —— 里面不是石子,也不是铜板,而是个巴掌大的小木梳,梳齿断了两根,梳背上刻着个小小的 “静” 字。他用左手轻轻摩挲着木梳,手指抖得厉害,眼神也软了下来,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黄龙偷偷看着那把木梳,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 —— 那是娘的念想,这把木梳,大概也是老头的念想吧。
过了好一会儿,叶十三才把木梳放回布包,揣回怀里。他看向黄龙,勉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吵醒你了?”
“没有,” 黄龙摇摇头,把身上的破棉袄递过去,“你盖着吧,我不冷。”
叶十三没接,只是摆了摆手:“你盖着,我老了,抗冻。” 他顿了顿,又说,“刚才…… 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嗯,” 黄龙点点头,却在心里把 “沈千绝” 这三个字记牢了 —— 他知道,这个名字,一定和老头的过去有关,和他断了的右手有关,也和他为什么那么恨赌有关。
那天晚上,两人没再说话。黄龙靠在草堆上,却没再睡着,他总想起叶十三喊 “阿静”“婉儿” 时的声音,想起老头攥紧拳头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偷偷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 至少,他还知道要找娘和妹妹,可老头呢?他的 “阿静”“婉儿”,还在吗?
天快亮的时候,黄龙才迷迷糊糊睡着。这次没再做美梦,梦里是叶十三喊的 “沈千绝”,是赌场里的骰子声,还有妹妹的哭声,混在一起,乱得像团麻。
醒来时,叶十三已经起来了,正蹲在洞口,望着外面的天色。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更佝偻,空着的右手袖子垂在风里,像片没了生气的叶子。黄龙走过去,递给他一个昨晚剩下的红薯 —— 是他特意留的,还带着点余温。
叶十三接过红薯,却没吃,只是放在手里攥着。他看了黄龙一会儿,突然说:“以后要是听到‘沈千绝’这三个字,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赶紧走,别回头。”
黄龙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沈千绝是谁 —— 他知道,老头这么说,一定是为了他好。就像不让他靠近赌场,不让他碰赌一样,都是在护着他。
那天早上,叶十三没让他练捏石子,也没练听声,只是带着他去了码头,帮人卸了一船柴火。活不重,却耗时间,两人忙到中午,才换了两个热馒头。吃馒头的时候,叶十三没再提昨晚的噩梦,黄龙也没提,只是默默把自己馒头里的一小块肉 —— 那是码头老板给的,夹到了老头的馒头里。
叶十三看着馒头里的肉,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吃了下去。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桥洞里的噩梦好像被这阳光冲淡了些,可黄龙知道,老头心里的疤,没那么容易好。
他攥紧手里的馒头,心里默默想:等我学好了本事,不仅要找娘和妹妹,要是那个沈千绝欺负老头,我也要保护老头 —— 就像他现在保护我一样。
风从码头吹过,带着点河水的腥味,黄龙望着远处的船帆,突然觉得,未来的路虽然还长,还难,可只要有老头在身边,好像就没那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