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去走走吗?”
这五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出去?走出这间囚禁了我不知多少时日的病房?走到有阳光、有空气流动的地方?
巨大的渴望如同野草,瞬间燎原,几乎要冲破我所有的理智和戒备。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警惕和难以置信。
这可能吗?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我看着他逆光而立的背影,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随时会融入那片刺眼的光明之中,消失不见。
“……可以吗?”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盼。
他缓缓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让我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依旧平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那双眼睛,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幽潭。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肯定。然后补充道,“就在楼下庭院,十分钟。”
有条件,有时限。
但这依旧是……前所未有的“松动”!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混合着激动、怀疑和强烈不安的热流冲上我的头顶。我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但腹部的异物感和伤口的隐痛立刻提醒我要冷静。
“我……我去换件衣服。”我低声说,试图掩饰声音里的颤抖。
他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楼下的庭院是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致。
我掀开被子,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衣柜前。里面挂着几套谢予琛让人准备的、符合我尺码的便装,材质柔软,款式简单,却无一不透着一种无声的掌控——连我穿什么,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我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米白色针织衫和长裤,走进卫生间快速换上。对着镜子,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腹部的敷料,确认没有任何异常,那枚设备依旧好好地隐藏着。然后,我用手捧起冷水,用力拍打了几下脸颊,试图让过于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也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失态。
这只是一次有限的放风,一场需要更加小心应对的考验。
当我收拾好自己,走出卫生间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那件我之前穿过、又被他默许我一直留着的深色西装外套。
“外面风大。”他将外套递给我,语气不容拒绝。
我看着那件外套,胃里一阵翻涌。它像一道符咒,一件枷锁。穿上它,意味着我再次主动接受了这份来自他的“标记”和“庇护”。
但我没有选择。
我默默地接过,穿上。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一丝体温和那熟悉的、冷冽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沉重,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这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他打开病房门,率先走了出去。我紧跟其后。
走廊里依旧安静,但光线明亮了许多。守在门外的李铭看到我们出来,微微躬身,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跟在了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乘坐专属电梯下楼,一路无话。电梯金属墙壁映照出我们并肩而立的身影,他高大挺拔,神色冷峻;我穿着他的外套,显得更加瘦小苍白,像一只被无形线绳牵引着的、不安的傀儡。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一股带着草木清新和微微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久违的、不属于消毒水的自由气息。
庭院不大,但布置得精致,有修剪整齐的灌木,蜿蜒的石子小径,和一个小小的喷水池。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走在我身侧,步伐不快,迁就着我还有些虚弱的脚步。李铭则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又能随时掌控局面。
我们沿着石子小径慢慢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耳边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以及我们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病房里带来的阴冷。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沉默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源。我所有的感官都在警惕地关注着他,试图从他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中,解读出他真正的意图。
他为什么突然允许我出来?
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还是为了向我展示,即使走出病房,我也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无所遁形?
“这里的空气,比上面好。”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每天下来走走。”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以后?每天?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这话的意思……是根本没打算短期内“放”我走?他要把这种“有限度的自由”变成一种常态,一种新的、更温和的囚禁方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我们走到了庭院靠近医院围墙的一侧。围墙不高,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行人和车辆。自由,似乎近在咫尺。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外面流动的景象吸引,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肘。
我浑身一僵,骇然转头。
谢予琛并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也落在围墙之外,眼神平静无波。但他握住我手肘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警告。
“看路。”他淡淡地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这里偶尔会有车经过。”
他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个带着警告意味的触碰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但我却清楚地接收到了他无声的讯息——
不要试图靠近边界。
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之内。
阳光依旧明媚,庭院依旧宁静。
但我却感觉,自己仿佛从一间狭小的牢房,走入了一个更大、更精致,却也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笼。
而看守我的猎人,正站在我身边,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提醒着我谁才是这里绝对的主宰。
这短暂的放风,不是仁慈。
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判。
(第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