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睡吧”像一道冰冷的休止符,强行掐断了空气中所有试图涌动的暗流。
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敲击键盘的声音稳定得令人心慌,仿佛我刚才那番拙劣的表演和试探,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在他坚不可摧的盔甲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他看穿了一切。
他一定看穿了一切。
看穿了我的伪装,我的恐惧,我那藏在虚弱和依赖下的、孤注一掷的算计。
而他选择了最残酷的应对方式——无视。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漠视,比任何暴怒或惩罚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屈辱。我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件需要暂时保管的、有些麻烦的“物品”,连值得他动用情绪去应对的资格都没有。
我蜷缩在外套之下,那枚紧贴着我肋骨的金属设备,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窃取它的冒险行为,在它这绝对的平静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彦珩那边杳无音信,传递出去的暗号如同石沉大海。谢予琛这里密不透风,所有的试探都被轻描淡写地化解。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能看到外面的光,却一次次撞在冰冷坚硬的壁垒上,头破血流,徒劳无功。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病房里只剩下他规律的键盘声,以及我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精神长时间的高度紧绷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带来生理上的反噬。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胃里那枚内存卡和刚刚吞下的秘密设备,像两颗不安分的石子,随着我的每一次心跳隐隐作痛。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合在一起。但我不能睡。不敢睡。生怕在睡梦中,会泄露什么,会失去对这具身体和怀中秘密的控制。
我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用指甲一遍遍掐着掌心的软肉,用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终于再次停了下来。
我听到他合上电脑,起身的声音。
脚步声没有走向门口,而是……再次朝着床边而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比上一次更加惊恐!他又要做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在床边停留,也没有任何试探性的动作。他径直走到床尾,停了下来。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四肢,又瞬间冰冷地退潮!他要拿外套?!他发现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床尾,落在那件我依旧穿在身上的、他的外套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赤足行走。
他会伸手吗?
会命令我脱下来吗?
还是会……直接撕开这层虚伪的平静?
我死死闭着眼睛,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床尾那个方向,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动作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站在那里。
沉默着。
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在黑暗中凝视着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这种悬而未决的、凌迟般的等待,几乎要将我逼疯。我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断头台上,铡刀高悬,却迟迟不落,这种对未知惩罚的恐惧,远比惩罚本身更令人崩溃。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的瞬间,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的声音。
但那叹息太轻,太模糊,夹杂在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声中,让我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转身离开了。
没有碰外套。
没有说一个字。
脚步声走向沙发,然后是身体陷入沙发时轻微的声响。
他……不打算要回外套?甚至……不打算让我脱下来?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那股寒意更加刺骨。
这意味着,他默许了,甚至……是刻意纵容了我这种近乎“僭越”的、穿着他外套的行为。这比直接的索回,更显得意味深长,更令人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么?
把我圈养在这件充满他气息的外套里,如同驯养一只宠物,直到我彻底迷失自我,放弃所有反抗的念头?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穿着这件沉重而温暖的外套,却感觉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从心脏到指尖,没有一丝热气。
偷来的“火种”在怀中沉默。
猎人的凝视在身后如影随形。
而我,被困在这片无形的囚笼里,连呼吸,都仿佛成了一场小心翼翼的博弈。
一种清晰的、近乎绝望的预感,如同阴冷的蛛网,缓缓笼罩下来——我可能,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这场博弈,从始至终,或许都只是他闲来无事,逗弄掌中猎物的……一场游戏。
而我,连输掉的资格,都没有。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