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雨点,持续不断地落在耳膜上,每一记都像是敲打在我裸露的神经上。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试图揭穿我,只是用这种无处不在的、充满掌控感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领土和权威。
被子下的我,不再试图伪装睡眠。
睁着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到极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捕捉着房间里除了键盘声外的一切细微动静——他偶尔翻阅纸张的轻响,杯底与桌面接触的细微磕碰,甚至是他呼吸时那极其平稳悠长的频率。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但奇怪的是,当那层伪装的薄纱被他毫不留情地撕碎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麻木的冷静,反而慢慢沉淀下来。
他说的对,我离不开。
至少在硬碰硬的层面上,我毫无胜算。
但,他想要我“安安分分”。
这本身,就是一种限制,一种他需要维持的“秩序”。
打破这种秩序,或许会引来雷霆之怒,但也可能……是制造混乱、从中取栗的唯一机会。
周彦珩的威胁是真实的,像抵在背后的尖刀。
谢予琛的掌控是现实的,像罩在头顶的铁笼。
我被夹在中间,看似无路可走。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两人,都对我有所图。
周彦珩要“容器计划”的数据。
谢予琛……他要什么?他要我“安安分分”地待着,扮演一个无害的、被他掌控的“病人”或“妹妹”?这背后,仅仅是为了控制一个“污点”和“证据”,还是……有别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的、更复杂的执念?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我的思绪。
既然都要利用我。
既然我都无法信任。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彼此之间的忌惮和对我的“需求”?
周彦珩想让我窃取数据。
谢予琛想让我安分守己。
如果我表现出对谢予琛的“顺从”和“依赖”,甚至……刻意流露出因为知晓“血缘”而产生的、扭曲的“亲近感”,是否能降低他的戒心?是否能让他认为,我已被彻底驯服,或者被这层关系所“束缚”?
而这份“顺从”的表演,又可以成为我与周彦珩周旋的筹码——我可以告诉他,我正在“努力”获取信任,接近核心,但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他提供更多的“帮助”或“信息”来确保我的安全和行动成功。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是在两个恶魔之间走钢丝。
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会万劫不复。
但,比起坐以待毙,这至少是一条……有可能撕开裂隙的路。
胃里的内存卡依旧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周彦珩手中的“把柄”和姜兰那血淋淋的“真相”。
无论那真相是否完全可信,它都像一根刺,扎在我与谢予琛之间,让我无法再用从前单纯的恨或惧去面对他。
现在的他,在我眼中,是一个身上缠绕着无数谜团和罪孽的、危险而复杂的集合体。
是我的“哥哥”,是我母亲的献祭受益者,也可能……是杀害我养母的凶手。
思绪翻滚间,外面的键盘声停了下来。
我听到他合上电脑,起身。脚步声走向病房自带的那个小厨房。
机会。
一个微小的、试探的机会。
我轻轻掀开被子一角,让新鲜空气涌入,同时也让自己的动作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我没有立刻坐起,只是侧过身,面向厨房的方向,用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又虚弱的眼神,望了过去。
他正背对着我,在料理台前倒水。肩背宽阔挺拔,即使做着这样日常的动作,也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内敛的力量感。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立刻回头。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沙哑的、带着一丝怯懦和不确定的声音,轻轻开口:
“哥……哥哥?”
“我……我想喝水。”
这两个字吐出口的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是恶心,也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但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那脆弱易碎的表情,眼神里努力注入一丝雏鸟般的、小心翼翼的依赖和试探。
我看到他握着水壶的手,指关节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同深潭,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解读的幽暗。
他没有因为我这突兀的、带着血缘认定的称呼而显露出丝毫动容或厌恶,只是那样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看着我。
仿佛在判断,这又是一场怎样的表演。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几乎能听到回声。
终于,他迈步,走了过来。没有端着他刚才倒的那杯水,而是拿起床头柜上我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重新接了一杯温水。
然后,他走到床边,将水杯递到我面前。
没有像之前那样喂我,只是递过来。
“喝吧。”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水杯。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皮肤很凉,像他此刻的眼神。
我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借此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和那一丝几乎无法控制的、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战栗。
“还难受吗?”他忽然问,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放下水杯,将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哽咽:“胃里……还是不舒服……头也晕……哥,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我在试探。
试探他对这声“哥哥”的底线。
试探他对我这具“妹妹”的身体,还存有多少……基于这畸形血缘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责任”或“在意”。
他沉默着。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我头顶,像有实质的重量。
许久,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的声音,但那叹息太轻,太模糊,转瞬即逝,让我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死不了。”
他最终,只给出了这三个冰冷的字。
然后,他转身,走回沙发,重新打开了电脑。
没有安抚,没有承诺,只有一句近乎残忍的陈述。
但我却在他转身的刹那,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极其隐晦的……烦躁?
不是因为我的表演拙劣。
而是因为……我这声“哥哥”,以及我表现出来的脆弱和依赖,确实……触动了他某根不愿被触碰的神经?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我重新躺下,背对着他,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淬毒的弧度。
很好。
只要你有反应。
只要你不是一块完全无法撼动的石头。
那么,这场在刀尖上、在恶魔之间的死亡之舞,就还有跳下去的价值。
表演,升级了。
现在,赌上的不仅是演技,还有对人心的揣测,和对那脆弱血缘锁链的……疯狂利用。
(第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