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顶层办公室的空气,带着某种清冷的木质香气,与窗外淅沥的雨声形成奇异的反差,却更显得室内落针可闻。
谢予琛就站在那里,隔着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办公区域,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我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就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突然出现在他领地里的物品,需要评估其价值和潜在风险。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肩线利落。面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雕刻,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那双眼睛,尤其黑,尤其沉,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你看不到底,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刺骨的冷意。
我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旧外套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在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脸色想必是惨白如鬼,嘴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住地颤抖。
在他这般审视下,我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像一只被剥光了羽毛、丢在暴风雨里的鸟,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巨大的羞耻感和地位的悬殊,几乎要将我压垮。
带我进来的那位高管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微弱的刺痛强迫自己站稳,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冰冷的目光。
我知道,我不能退缩。母亲的命,悬于一线。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走向我,只是微微抬手,对着还拿在手里的手机,对着那头似乎还在等待指示的人,淡声说了一句:“会议推迟半小时。”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随意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姜时安。”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间,带着一种金属质的冷硬,“我记得你。雨夜,挡路。”
他的话像冰锥,精准地刺向我最不堪的记忆。
我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满是雨水的腥气和血丝的锈味。
“谢总……”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冒昧打扰……我……我需要钱。”
直接,笨拙,毫无技巧可言。
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迂回和掩饰都显得可笑。我只能亮出我最血淋淋的伤口,祈求一丝渺茫的怜悯。
他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这样平常的话。
“多少。”两个字,简洁到冷酷。
“五万。”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吐出这个数字,“我母亲病危,在医院,急需手术费……求您,借给我,我一定会还!我可以打借条,付利息,做什么都可以!”
绝望感让我的话语失去了逻辑,只剩下最本能的乞求。
谢予琛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他绕过办公桌,缓步向我走来。
皮鞋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清晰地看到我的狼狈,又保持着绝对的安全和疏离。
他比我高很多,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这个姿势,更显得我卑微如尘。
“做什么都可以?”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湿透的、勾勒出虚弱身体线条的衣物,扫过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最后,定格在我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被雨水浇透更冷。
【精神负荷:35%。警告:宿主情绪剧烈波动,接近临界点。】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尖锐响起,带来一阵眩晕。
我强忍着不适,用力点头,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恳切:“是!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肯借我钱救我母亲!”
谢予琛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有极细微的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
然后,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
“江遇白今天在婚礼上下跪的视频,我看到了。”他突然转换了话题,声音平淡无波,“手段不算高明,但够狠,也够有效。”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看到了?他怎么会关注这个?
“可惜,”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让他当众颜面扫地,却没能一击致命。以他的性格,现在的你,在他眼里,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目前岌岌可危的处境。
我当然知道!我刚刚才亲身经历了他的死亡威胁!
“他……他已经找人在医院等着我了……”恐惧让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还要断了我母亲的医药费……”
谢予琛转过身,再次面对我,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东西,一种……审视,或者说,是衡量。
“五万块,我可以给你。”他终于说出了我期盼已久的话。
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瞬间冲上头顶,让我几乎晕厥。
但下一秒,他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但不是借。”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买。”
“买?”我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这个字的含义。
“买你。”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我的皮囊,直视内里,“买你从现在起,完全听命于我,成为我手里的一把刀。”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买……买我?
“为……为什么?”我声音干涩,“我……我有什么价值?”
一个刚离婚、流产、身无分文、还被前夫追杀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人“买”?
谢予琛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你的狠劲,你的不顾一切,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你身上某些……让我感兴趣的特质。”
特质?是指系统吗?他难道能察觉到?
不,不可能!
“当然,你可以拒绝。”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拿着你的尊严和骨气,离开这里,去面对江遇白的报复,和你母亲的……死亡。”
“死亡”两个字,他咬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尊严?骨气?
在母亲的生命面前,这些东西,轻如鸿毛。
我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我看着他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知道这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这是一场魔鬼的契约。踏上这条路,我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
我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掌心的刺痛蔓延。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尽管身体还在发抖,声音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好。”
“我卖。”
谢予琛对于我的果断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
“李铭,准备五万现金。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联系市医院院长,以我的名义,确保一位叫姜兰的病人得到最好的、不间断的治疗,所有费用记在我账上。再安排两个人,现在就去医院,守在病房外,没有我的允许,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几句话,就解决了我眼下最大的两个危机。
钱,母亲的安全。
权力和财富的力量,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挂断电话,他看向我,眼神依旧冰冷,却仿佛多了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一种掌控。
“钱和安排,十分钟内会到位。”他淡淡地说,“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他绕过办公桌,重新走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微微俯身。
冰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我。
“记住你的身份,姜时安。”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从这一刻起,你的命,你母亲的命,都属于我。”
“我让你活,你才能活。”
“我让你去咬谁,你就得扑上去,直到见血,明白吗?”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
我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我把自己卖给了魔鬼。
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母亲能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谢予琛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冷漠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寻常的吩咐。
“出去吧。会有人带你去处理一下,换身衣服。”他背对着我,走向落地窗,不再看我一眼,“保持手机畅通,等我命令。”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连血液都冻结了。
愣了几秒,我才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
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我停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我说出“我卖”那两个字的瞬间,那个软弱、卑微、任人宰割的姜时安,就已经死了。
走出去的,将是一把沾染着自身鲜血、被迫出鞘的……刀。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那个冰冷的男人,也隔绝了我……或许残存的那一点,为人的温度。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