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中沉浮,像一片残叶被抛入惊涛骇浪。罗奇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碎裂,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断裂骨骼的剧痛。粘稠温热的血液堵塞了他的喉咙,让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窒息感。
驾驶舱内,刺眼的红色警告灯如同濒死者的心跳,不规则地疯狂闪烁,将内部映照得一片血色。大部分屏幕已经漆黑,仅存的几块也布满了雪花和扭曲的数据流。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烧焦的线缆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味。重力模拟系统彻底失效,细小的零件和凝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灾难。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透过那面布满蛛网般裂纹、并被某种粘稠液体(可能是冷却液,也可能是他自己的血)模糊了的观测窗,看向外部。
扭曲的视野中,他看到那台给予他最后一击的hLF王牌机甲,正静默地悬浮在不远处,如同收割灵魂后的死神。它那柄斩舰刀已经收回,幽光隐去,但那份冰冷的压迫感依旧弥漫在这片真空。
然后,他看到几个穿着简易宇航服、身上带着hLF标志的身影,如同附着在鲸鱼身上的鮣鱼,利用磁力靴吸附在“幽影潜行者”残破的躯壳上。他们手中拿着切割工具,灼热的白光开始在他已经变形的驾驶舱外壁上闪烁。
他们要撬开这里。
剧烈的震动通过机体结构传来,每一次切割都像是在直接剐蹭他的骨骼。罗奇无力阻止,他甚至无法移动一根手指。他只能看着,看着那高温射流一点点地熔化、剥离他最后的庇护所。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台静立的王牌机甲上。在对方机甲左臂肩甲与躯干的连接处,那里有一个为了缓冲巨大冲击力而设计的、异常复杂的多层关节结构。此刻,因为近距离的观察和对方机体保持静止,他看得分外清晰——那结构的锻造纹理、能量导流槽的分布模式,甚至是表面那层用于消震的特殊涂层的哑光质感……
与他记忆中,墨家“天工坊”为核心弟子和高级工匠定制机甲时,所使用的“千叠韧骨”关节工艺,一模一样!
这不是仿制,不是相似,这根本就是出自天工坊之手!是墨家绝不外传的核心技术!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已混乱的意识上。hLF,这个声称要解放人类、其中甚至可能混杂了墨家残余人员的组织,他们最顶尖的王牌机甲,竟然使用的是覆灭了墨家的袭击中,可能被掠夺、或者……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获得的墨家技术?
真相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更厚的迷雾,复杂、矛盾,且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咔——嘭!”
一声沉闷的爆裂声响起,驾驶舱的外层装甲终于被彻底切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真空瞬间开始抽吸舱内残存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罗奇感到耳膜一阵剧痛,肺部仅存的空气被强行剥夺。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射入,打在他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脸上。几个hLF士兵的身影堵在缺口处,他们的面罩反射着冷光,看不清表情。
罗奇最后看了一眼外部那台灰色的机甲,将那份属于墨家技术的印记,死死刻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意识再也无法承受这物理与精神的双重碾压,如同断弦一般,彻底崩断。
黑暗,温柔而又冷酷地,吞噬了一切。
意识回归的过程,并非温柔的唤醒,而是一次粗暴的拖拽。
率先复苏的是疼痛。无处不在的疼痛。胸腔如同被碾碎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右半身大面积传来迟钝的麻木与间或的、电击般的刺痛,那是神经接口过载和肉体创伤交织出的地狱交响曲。头部更是如同被塞入了烧红的烙铁,神骸带来的低语并未因他的昏迷而消散,反而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髓深处吟唱着扭曲的篇章。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花了数秒才从模糊中凝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布满粗粝焊接痕迹的金属天花板,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条形灯是唯一的光源,光线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消毒水和某种金属氧化后的淡淡锈蚀气味,与伊甸那洁净到虚无的空气,或是天工坊那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截然不同。
他尝试移动,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束缚。手腕和脚踝被冰冷的金属环紧紧扣住,连接着同样材质的锁链,另一端固定在身下的金属床架上。这不是普通的镣铐,表面流动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波纹——是力场束缚装置。不仅禁锢身体,似乎还对神经信号有一定的干扰作用,让他本就因创伤和低语而混乱的精神更加难以集中。
他正躺在一张坚硬的、类似医疗床的装置上,身处一个狭小、四壁空无一物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角落里的监控探头,再无他物。一门厚重的、看起来需要液压才能开启的合金门紧闭着,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里就是hLF的秘密基地。一个比镀金议会的实验室更加粗犷,更加直白地彰显着“囚禁”意味的地方。
罗奇艰难地转动脖颈,审视着这个新的牢笼。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嘈杂是真实的考验,但比这更强烈的,是内心那片冰冷的清醒。
他成功了。
他离开了伊甸,摆脱了凯伦·镀金那看似温和实则无处不在的控制。他踏入了hLF的领域,这是他主动选择的路,是通往真相与复仇的必经之险。
代价是沉重的身体创伤和这显而易见的囚徒待遇。但他早已习惯与痛苦为伴。在锈蚀商会的矿井,在四次手术的折磨中,在神骸实验的数据洪流里,他早已学会了在绝望中寻找缝隙,在痛苦中保持思考。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也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力场镣铐的能量波动干扰着他的频率感知,但他依旧能隐约“听”到基地深处传来的、模糊的机械运转声和人员活动的杂乱频率。
他开始在脑中复盘最后的战斗,尤其是那台王牌机甲上清晰的墨家技术痕迹。疑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hLF与墨家的覆灭,到底有何种关联?泽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问题暂时无解。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评估自身状态,并设法与hLF的人接触——按照他设定的剧本,他应该是一个对镀金议会仍抱有幻想、被迫俘获的“忠诚护卫”。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对抗身体的疼痛和脑中的低语,而是尝试去适应它们,将它们作为自己新身份的一部分。他需要积攒每一分力气,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审问和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