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轻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反应,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未点破,只是温和地说:“如果你不介意,在你想起自己的名字,或者愿意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之前,我们可以暂时这样称呼你吗?或者,你有其他喜欢的称呼?”
他的态度太过平和,太过尊重,反而让习惯了呵斥、命令和冷漠的罗奇感到极度不适和……怀疑。
伪装!一定是伪装!就像肯特执事偶尔也会假惺惺地表示“关心”一样,背后隐藏的都是赤裸裸的算计和贪婪!
他贪图什么?我的身体?我的战斗能力?还是想把我当成研究锈蚀之楔的实验品?
罗奇猛地闭上眼,扭过头,不再看墨轻尘,用沉默和抗拒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墨轻尘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奈,也有一丝了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嘱咐了旁边的医疗AI几句,便转身悄然离开了房间。
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运行声和液体流动的细微声响。
罗奇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柔和的光源,心中的警惕和疑虑却没有一丝一毫减少。
墨家……兼爱号……墨轻尘……
他们温和的态度,先进的医疗技术,现在舒适的环境……这一切都像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从小的经历,让他见识过太多的虚伪和残酷,绝不会轻易相信突如其来的“善意”。
他们救自己,必定有所图谋。
只是,他们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呢?而自己,这具残破不堪、却又蕴含着危险力量的身体,在这新的囚笼里,又该如何自处?
他艰难地抬起已经可以微微活动的双手,看着浸泡在淡蓝色液体中、依旧苍白纤细的手指。
力量……我需要力量……
不仅仅是操控机甲的力量,更是能掌控自己命运、撕碎所有阴谋和谎言的力量。
脊柱的神经埠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悸动。
这一次,除了痛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极其微弱的……渴望?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思考墨家的目的,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全部集中起来,尝试着去感受、去适应体内那四处深深楔入脊柱神经的异物,以及那流淌在四肢百骸的温润能量。
无论未来如何,活下去,恢复力量,才是唯一的出路。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就是本能的想活下去。
兼爱号依旧在静谧的星海中平稳航行,载着一个充满警惕的灵魂,驶向未知的彼岸。而墨家这片看似平静的“墨痕”,能否真正浸润这颗被铁锈和鲜血包裹的心,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时间在「兼爱」号平稳的航程中,如同医疗舱内缓缓流淌的“生生诀”能量,无声无息而持续地浸润着。
罗奇的伤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这种速度远远超出了锈蚀商会医疗水平的范畴。他体表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了淡淡的粉色新肉,仿佛这些伤口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仅如此,他断裂的骨骼在生物支架和能量的滋养下也重新接合,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意味着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然而,最棘手的问题仍然是神经系统的损伤。尽管“生生诀”那温润而充满生机的能量对其起到了极大的缓解作用,但四处锈蚀之楔带来的持续性灼痛依然存在。不过,这种灼痛已经从时刻不休的折磨,转变成了某种更深沉、更蛰伏的酸胀感。
现在,罗奇已经从生命维持液中转移出来,住进了一间安静整洁的独立舱室。这间舱室虽然不大,但却配备了独立的清洁间,让他能够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舷窗外,是永恒流淌的星海,这美丽的景象给他带来了一丝宁静和安慰。
他还换上了墨家提供的柔软棉质衣物,这种衣物质地柔软,穿在身上非常舒适。同时,他的食物也从营养流质变成了精心调配的、易于吸收的固态餐点。这些餐点不仅味道鲜美,而且富含各种营养成分,有助于他的身体更快地恢复。
然而,身体的恢复并未带来心灵的松弛。
十岁的罗奇,像一只在野外受尽创伤后被捡回笼中的幼兽,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他沉默地接受着一切安排,配合着每一次身体检查,吞咽下每一份食物,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冰冷而审视的光芒。
墨轻尘偶尔会来看他,每次都会温和地询问他的感受,带来一些关于星舰、关于外部世界的、不带任何压迫性的信息碎片,有时甚至会留下一两本古老的、纸质的故事书或机械原理入门读物。但罗奇从不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或者干脆闭上眼假寐。他坚信这种“善意”背后必然标着价格,只是他尚未看清。
其他的墨家成员——主要是医护人员和技术员——也都保持着礼貌而专业的距离。他们不会像商会守卫那样对他呵斥殴打,也不会像肯特那样流露出赤裸裸的贪婪,他们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似乎是“尊重”的东西?但这反而让罗奇更加困惑和不安。他习惯了要么被压迫,要么被觊觎,这种平和的“正常”,对他而言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舱室里,要么透过舷窗望着无尽星空发呆,要么就是尝试着进行极其轻微的恢复性锻炼,感受着力量一丝丝重新回到这具饱经摧残的身体,同时更清晰地感知着那四处神经埠与自身愈发紧密却又异常隔阂的联系。
日子就在这种单调、平静却又暗流涌动的警惕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这天,一个意外的小访客,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