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入夜色,将宴会的喧嚣与流光抛在身后。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送风声。
何粥粥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侧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晕。刚才在宴会厅里那份短暂的锐利和张扬,此刻已收敛得干干净净,她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孩,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思索。
周浅打破沉默的提议,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明天上午九点,司机来接你。”
何粥粥倏然转头,看向他。男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目光落在前方的虚空,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冷硬。
“去哪里?”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刚回过神来的迟疑。
“见几个长辈。”周浅的语调没有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父亲和……他夫人。”
何粥粥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加速。见家长?这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约定的“一场晚宴”的范畴。协议上白纸黑字,只是一次性的露面,用以堵住某些人的嘴。周浅父亲的夫人……那不就是他的继母?周氏家族内部关系的复杂,她略有耳闻,这绝不是一场轻松的会面。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冰凉。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这潭水太深,她不想蹚。
周浅仿佛脑后长了眼睛,或者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他没等她出声,便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酬劳加倍。”
何粥粥所有涌到嘴边的说辞,瞬间被这两个字堵了回去。她微微吸了口气,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斑斓的霓虹灯光流淌过她清秀的脸庞,映照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权衡。
钱。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那份刚刚收到的天价挖角信,固然诱人,却意味着要彻底绑上周浅对手的战车,风险难料。而眼下,只是继续扮演一个“听话”的女伴,将短暂的协议稍作延长,就能获得翻倍的报酬……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了几秒,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博弈。
最终,她重新靠回椅背,用一种刻意模仿周浅的、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气回应:
“好。”
没有多余的问题,没有矫情的推拒。干脆利落,如同谈成一笔生意。
周浅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车子平稳地停在何粥粥租住的公寓楼下。她推门下车,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单元门内。
周浅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望着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眸色深沉。他原本确实只打算用她一次。但这个何粥粥,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也……更复杂。她能在瞬间从怯懦小白花切换到带刺玫瑰,又能为了“酬劳加倍”迅速压下疑虑,这份审时度势和近乎冷漠的务实,不像一个普通刚毕业、有点才华的设计师该有的心性。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查一下何粥粥,详细点。特别是……她最近的经济状况和接触过的人。”
次日晚上八点,市中心最高端的艺术拍卖行门口,豪车云集。
何粥粥依旧是一身周浅为她准备的行头,一条剪裁极简的黑色及膝连衣裙,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颈间戴了一串品相极佳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沉静。比起昨晚晚宴的略带锋芒,今天的她更像一件温润的古董瓷器,安静地待在周浅身边。
拍卖厅内,灯光聚焦在前方的展示台上,气氛庄重而凝滞。穿着整齐的宾客们坐在丝绒座椅上,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财富与品位的无声较量。
前几件拍品是明清时期的瓷器和古玉,竞价相当激烈。举牌声此起彼伏,拍卖师清晰洪亮的声音一次次将价格推向新高。鎏金錾花的座钟,釉色温润的笔洗,每一件落槌,都伴随着轻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周浅始终端坐着,背脊挺直,手指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连竞价牌都没有碰一下。他神情淡漠,目光偶尔扫过展示台,更像是在审视,而非渴望拥有。仿佛他今晚前来,真的只是一名纯粹的旁观者。
何粥粥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场内的一切。她能感觉到周围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比昨晚更多了几分探究。经过昨晚林月那一出,恐怕圈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对她这个突然出现在周浅身边的“陌生面孔”产生了浓厚兴趣。
她不动声色,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就在一件乾隆时期的粉彩镂空转心瓶以惊人的价格落槌后,拍卖师稍作停顿,换上了更为郑重的语气:
“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即将呈上的,是本场拍卖会的重点拍品之一,也是今晚许多藏家翘首以盼的珍品——来自欧洲皇室旧藏,‘星空之泪’蓝钻。”
全场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展示台中央。天鹅绒托盘上,一枚深邃如夜空的湛蓝色钻石项链缓缓旋转,切割完美的棱面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蓝色浓郁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场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
何粥粥也微微屏住了呼吸。这枚钻石的美,超越了言语。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周浅。
一直如同雕像般沉默的男人,此刻,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少许。他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在那片幽蓝之上,搭在扶手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何粥粥的心,猛地一动。
他等的,原来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