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也煎熬着每一颗悬在深渊边缘的心。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模糊的脚步声,反而衬得这份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郭包佑靠在墙上,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酷腾不再踱步,双手抱胸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白三碗的祈祷声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无声的啜泣。刘下来把头埋得更深,几乎要缩进椅子里。
而蜷缩在角落长椅上的周可可,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偶尔,当手术室的门内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时,他才会猛地一颤,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扇门,那眼神中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期盼。然而,门始终紧闭。几次之后,他眼中的那点微光便迅速黯淡下去,头重新深深埋进臂弯,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自责和悔恨像两条毒蛇,反复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一遍遍回放着楼笑笑(妈妈)挡在他身前的画面,回放着鲜血涌出的瞬间,回放着她那句“妈妈回来了”。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盲目,恨自己那被复仇蒙蔽的双眼。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如果他能对她多一点信任……如果……
“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它指向无数种可能的美好,却只衬托出现实的残酷。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所有人都像被电击般猛地站了起来!郭包佑、酷腾、白三碗、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了那扇门。
周可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几乎要扭伤脖子。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瞳孔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缩成了针尖大小,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
郭包佑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医生!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围上来的几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几乎要僵住的少年身上,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沉重:
“万幸,子弹离心脏只差几毫米,失血过多,但抢救还算及时……命,暂时保住了。”
“暂时保住了……”
这五个字,如同天籁,又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太好了!老天保佑!”白三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酷腾一把扶住。
郭包佑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声道谢:“谢谢医生!太感谢了!”
酷腾也重重地拍了拍胸口,咧了咧嘴,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而周可可……
在听到“命保住了”四个字的瞬间,他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张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贪婪而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劫后余生般的嚎啕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抽搐,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悔恨,都随着这泪水一起倾泻出来。
妈妈……活下来了……
她没有再一次离开他……
这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哭声从最初的爆发,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庆幸,有后怕,有忏悔,更有一种……无法面对的未来。
医生看着这个情绪彻底失控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补充道:“不过病人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送进IcU密切观察。而且,由于失血和休克对大脑造成的影响,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后情况如何,还都是未知数。”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喜悦。但无论如何,活着,就有希望。
很快,楼笑笑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被迅速推向重症监护室。
周可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想要跟上去,却被郭包佑轻轻拦住了。
“可可,让医生先安顿好笑笑,我们需要办手续,你……”郭包佑看着少年那双红肿的、却依然空洞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你也需要清理一下,换身衣服。”
周可可僵在原地,目光死死追随着移动病床,直到它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将脸重新埋进臂弯。但这一次,他的肩膀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微微地、压抑地耸动着。
绝望的黑暗依旧浓重,但至少,有一丝微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射了进来。
妈妈还活着。
这对于此刻的周可可来说,已经是命运所能给予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仁慈。至于醒来后该如何面对,那滔天的秘密和沉重的罪孽感,此刻,都暂时被这劫后余生的微弱希望所冲淡。
他只要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