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工业区的混乱被远远甩在身后,警笛声和打斗声渐渐模糊,最终被深夜死寂的街道吞噬。周可可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楼笑笑,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空旷的街道上踉跄前行。他没有回“开推公寓”,那里人多眼杂,郭包佑和酷腾很快会带着警察回去,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现场,更无法解释如何救出楼笑笑。
他凭着记忆,将楼笑笑带到了城市另一端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用假身份租下的安全屋。一个简陋的一居室,陈设简单,但足够隐蔽。
将楼笑笑安置在唯一的床上时,她的身体冰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胶带的撕扯而破裂渗血,手腕和脚踝上被绳索捆绑的地方留下了深紫色的淤痕。她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体力透支,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
周可可拧了条湿毛巾,动作有些僵硬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和血迹。他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感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毫无伪装地接触过这个女人。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一个满心仇恨、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值得。任何情感都是多余的,都是弱点。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尤其是……她的。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刚转过身,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跑……快跑……”
周可可的身体猛地僵住。
声音很轻,含糊不清,但他听清了那个词——“跑”。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楼笑笑在昏迷中紧蹙着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陷入可怕的梦魇。她的嘴唇翕动着,又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可可……快跑……有……有刀……”
“可可……快跑……”
……
如同平地惊雷,在周可可的脑海中炸开!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可可!
她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在叫“周可可”这个全名,而是“可可”!那个只有最亲近的人、那个……妈妈才会用的称呼!
还有“有刀”!那个血腥的夜晚,那把刺向妈妈的刀!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在梦呓中喊出这些?!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任何一丝熟悉的痕迹。没有,一点都没有。这张脸,分明是那个十六岁的、名叫楼笑笑的少女的脸!
可是……那声“可可”……那充满极致恐惧和担忧的语调……那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疯狂滋长的念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难道……难道她……
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一定是巧合!是她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的胡言乱语!或者……是她别有用心的伪装?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而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对!一定是这样!周可可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警惕。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她的行为模式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她必须更加提防。
然而,尽管理智在疯狂地警告他,但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他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床边,听着楼笑笑在梦魇中一遍又一遍地、用那种让他心魂俱颤的语调,呼喊着他的名字,重复着那句“快跑”。
每一次呼唤,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冰封的心墙上划开一道裂痕。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周可可”这个身份的、柔软而脆弱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妈妈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摇篮曲,还有……暗巷中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
“闭嘴!”他在心中怒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这该死的软弱。
但床上的楼笑笑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泪水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可可……我的可可……”
“我的孩子”……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可可的防线。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痛苦蜷缩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荒谬感、恐惧感、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巨大的恐慌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如同狂暴的漩涡,将他彻底吞噬。
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颗毒种,在他心中疯狂生根发芽。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利用计划,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本能的震撼打得粉碎。
他不再离开,而是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死死地锁在楼笑笑脸上。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迷茫。
夜,深了。安全屋里,只有楼笑笑断断续续的痛苦呓语,和周可可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复仇的道路上,突然照进了一束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回避的光,而这束光,正来自于他一度视为棋子、甚至准备清除的……最危险的谜团。
守候,不再是计划的一部分,而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他需要答案。一个关于“楼笑笑”到底是谁的、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