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悄然流逝。周可可顺着“老瘸子”这条线索,像一只最耐心的猎犬,开始在城西结合部的灰色地带谨慎地潜行。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更需要绝对的谨慎,避免打草惊蛇。
而在这段时间里,或许是命运的牵引,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楼笑笑在整理“楼笑笑”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旧物时,触碰到了一段被时光掩埋的、与她自身命运息息相关的秘密。
“楼笑笑”的遗物很少,只有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和一些零碎物品。楼笑笑(母亲灵魂)占据这具身体后,一直刻意回避去触碰这些属于“过去”的东西,她害怕面对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和情感,那会让她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更深的混乱。但那天,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打开了行李箱最底层的夹层。
里面除了一些旧衣服,还有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简单的墨绿色,没有任何图案,但边角已经磨损,透出一种被反复摩挲的温润感。
她迟疑着,打开了笔记本。
扉页上,用清秀而略显稚嫩的笔迹写着:“楼笑笑的日记”,下面标注了年份——那正是“楼笑笑”十六七岁,读高中的时候。
楼笑笑(母亲)的心微微一颤。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页页翻阅。日记里记录的大多是少女琐碎的心事:学业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对某个男同学朦胧的好感,与朋友间的小摩擦……文字青涩而真诚,是一个普通高中女生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她快速浏览着,心情复杂。这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偷窥另一个陌生女孩的人生。直到她翻到日记本中间偏后的部分,目光被几页写得格外密集、字迹甚至有些潦草、仿佛带着剧烈情绪波动的记录吸引住了。
日记的日期,大约是十年前。
“x月x日,阴。今天放学晚了,走了那条近路回家。巷子很黑,我很害怕,走得很快……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争吵声,还有……还有像是打斗的声音。我吓坏了,躲在垃圾桶后面,不敢出声……”
“我看到……看到两个男人!一个很高很瘦,另一个矮一点,壮一点。他们好像在抢什么东西……瘦高个的声音很凶,说‘把东西交出来’……矮个子不肯,然后……天啊!瘦高个突然拿出了一把刀!反射着路灯的光,好亮,好吓人!”
“他们打起来了!矮个子被捅了一刀!就……就在肚子上!他倒下了,流了好多血……那个瘦高个在他身上摸索着,拿走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吓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脚步声跑远了。我才敢睁开眼睛……那个人……那个矮个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我太害怕了,我转身就跑,拼命地跑回了家……我谁也不敢说……”
“x月x日,雨。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把刀和血……我是不是很懦弱?我应该报警吗?可是……万一那个坏人认出我怎么办?他会来杀我灭口吗?爸爸妈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x月x日。新闻里说,西区后巷发现一具男尸,警方初步判断是抢劫杀人……是他!真的是他!那个矮个子死了!我……我是唯一的目击者……可我不敢说……对不起,对不起……”
日记到这里中断了几天,再后面的记录,笔触变得沉闷而压抑,少女的快乐似乎被这件事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恢复平常,但字里行间总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楼笑笑(母亲)拿着日记本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让她瘫软在地。
十年前……西区后巷……抢劫杀人……瘦高个凶手……唯一的目击者……
这些关键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记忆深处,与她生命中那个最黑暗、最血腥的夜晚产生了恐怖的重合!
虽然地点不同(她是在家附近的暗巷遇害),时间也相隔数年,但作案手法——瘦高个男性、抢劫、用刀捅刺腹部——何其相似!尤其是凶手的体貌特征:瘦高个!
这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世上存在着一个流窜的、以类似手法作案的连环杀手?或者,这个死去的矮个子,与后来杀害她的凶手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而“楼笑笑”,这个她如今占据身体的少女,竟然是十年前那起旧案的唯一目击者?!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经。她重生在“楼笑笑”身上,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因果?这本尘封的日记,难道就是命运留给她的、揭开真相的钥匙?
她死死攥着日记本,指甲几乎要掐进封面里。心跳如擂鼓,一股混杂着恐惧、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
她必须告诉可可!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涌现。这本案情相似的旧案目击日记,很可能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也许能帮助可可找到方向,也许能……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冷水浇下。
她以什么身份告诉可可?怎么解释这本日记的来源?难道要说“我是你妈妈,我借尸还魂在一个十年前凶杀案目击者身上,这是她的日记”吗?
不!这太荒谬了!可可绝不会相信,只会把她当成疯子,或者更糟,认为她别有用意在编造谎言。这只会彻底破坏他们之间那脆弱而危险的关系,甚至可能激怒他。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她手握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却无法传递给最需要它的人。这种无力感,比单纯的未知更加折磨人。
她将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烫手的山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墨绿色的封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真相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该怎么做?才能将这来自过去亡魂的证言,安全地交到她那行走在黑暗中的儿子手里?
母亲的煎熬,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她不仅要在黑暗中守护儿子的现在,还要背负着另一个逝去少女的秘密,独自面对来自过去的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