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果子的办公室逃也似的离开后,一整个下午,何粥粥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味道很特别”、“游走于阴阳边缘”,周果子那清冷而笃定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他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学生,更像是在审视一件与他的领域密切相关的、不同寻常的“物品”,或者说……一个与他的世界产生了不该有交集的“存在”。
这种被彻底看穿却又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埋头于其他功课,直到夜深人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床铺。
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强烈的困意就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沉浮间,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起初是迷雾,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迷雾,带着冥河之水般的阴冷潮气。她在迷雾中踉跄前行,不知方向,只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雾气骤然变得稀薄,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瞬间灼痛了她的双眼。
是花。一种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花。
纤细的花茎如碧玉,顶端盛放着极致绚烂又极致诡异的花朵。花瓣反卷如龙爪,色泽是那种浓烈到近乎绝望的赤红,仿佛是用无尽生灵的鲜血染就,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与灰暗的天空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花香,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眷恋与最沉的哀伤。
彼岸花。曼珠沙华。
这就是周果子课堂上描述的那片接引之花海。只是梦中的景象,远比语言描述来得更具冲击力,也更令人心悸。
何粥粥站在花海边缘,赤足感受到泥土的冰凉。她茫然四顾,这片死寂的花海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空寂得让人窒息。花叶永不相见,正如生与死的距离。
就在这时,花海深处,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男子的背影,身着玄色古袍,衣料上有暗纹流转,似有星河流淌。他身形挺拔而修长,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负手立于漫天血色之中,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苍凉,仿佛已在此站立了千年万年。
尽管看不清面容,尽管衣着迥异,何粥粥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与疼痛。
周果子。
是周果子。或者说,是拥有周果子身形和气息,却来自遥远过去的某个存在。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风吹过花海,掀起层层血浪,也拂动了他宽大的袍袖。他的面容在迷蒙的花影后有些模糊,但何粥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越了时空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清冷与审视,而是盛满了她无法承受的、深沉如海的悲伤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他微微启唇,一个名字如同叹息般,随风飘入何粥粥的耳中。那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古老韵味的名字,音节婉转,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她灵魂深处某个被牢牢封锁的角落。
“……”
何粥粥听不清那个完整的名字,但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悸动让她想要回应。她想问他是谁,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更想走到他身边,拂去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哀愁。
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她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松软泥泞,如同沼泽。无数妖异的彼岸花像是活了过来,纤细却有力的花茎如同触手般缠绕上她的脚踝、小腿,疯狂地将她向下拖拽。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
“唔……”她惊恐地挣扎,却徒劳无功。身体迅速下沉,那片血色的花海如同张开了巨口的深渊,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奋力向上伸出手,目光绝望地投向花海中央那个玄色的身影。他依然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他眼中的悲伤,浓烈得仿佛要溢出来,化作实质的泪水。
在彻底被血色淹没的前一刻,何粥粥终于看清了他无声翕动的唇形,那是一个清晰的名字,伴随着他眼中碎裂的光芒,深深烙进了她的灵魂——
“阿蘅……”
“啊!”
何粥粥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寝室里一片黑暗,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是梦……只是一个梦……
她颤抖着伸手摸向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竟然泪流满面。
那个梦太真实了。花海的触感、冰冷的寒意、绝望的拖拽,尤其是那个玄衣男子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他最后无声呼唤的那个名字——“阿蘅”。
那是谁?是周果子在叫谁?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仿佛那个名字、那片花海、那个身影,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刻骨铭心的联系?
她下意识地抚上锁骨下的彼岸花印记,那里不再发烫,却隐隐传来一种细微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
周果子,彼岸花,冥界,前世……
无数线索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碰撞、交织。那个神秘的男人,难道真的与她有着未知的前世纠葛?那片血色的花海,又预示着什么?
何粥粥抱紧双膝,将脸埋入膝盖,泪水无声地继续滑落。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但那个梦境,以及梦中那个孤寂的身影和心碎的名字,已经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种子。
一种跨越时空的情感联结,正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