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惊喜的变化,悄然发生在语言领域。如同冻土下蛰伏的种子感应到春意,何粥粥沉寂已久的语言能力,在漫长的冬眠后,终于开始试探性地、脆弱地萌发出新的绿芽。
她不再仅限于发出“水”、“画”这样的单字,或是“粥粥”、“深深”这样的叠词。她开始尝试将有限的词汇组合起来,表达相对完整的意思,尽管这些尝试在语法上混乱不堪,发音也含糊不清,需要结合语境和她的动作、表情才能揣摩出大概的含义。但这一小步,对于她的康复进程而言,却是一次巨大的飞跃。
一天下午,阳光暖融融地照进画室。何粥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从画纸上移开,投向不远处小圆桌上的水杯。她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的周深,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嘴唇嚅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
“粥粥……水……水。”
声音不大,有些含糊,特别是“水”字的发音带着明显的气音,吐字不清。但这简单的三个字组合,却让周深敲击键盘的手指瞬间停顿。他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何粥粥。她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重复道:“水……水。”
这不是无意识的音节重复,而是一个清晰的、有明确指向性的需求表达!周深压下心头的激动,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手中,柔声确认:“粥粥要喝水,对吗?”
何粥粥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喝了几口后,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对着周深,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浅浅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周深觉得,这杯普通的水,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甘甜的琼浆。
另一个傍晚,周深因为工作耽搁,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赶到康复中心。他刚推开画室的门,就看到何粥粥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头,在看到周深的那一刻,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委屈和欣喜的混合情绪,脱口而出:
“深深……哥哥……来。”
发音依旧不标准,“哥哥”听起来像是“的的”,“来”字也含在喉咙里。但那种等待后的释然、确认后的安心,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周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来晚了。以后尽量不迟到,好吗?”
何粥粥似乎听懂了他的歉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说“没关系”。
语言治疗师王医生在观察到这些变化后,非常振奋。“这是主动性语言表达的显着进步!”她向周深解释,“从被动回应到主动需求表达,从单词到尝试组合短句,哪怕语法错误,发音不清,但她的语言中枢正在努力重新建立连接,尝试组织思维并用语言输出。这是极其宝贵的迹象!”
最让周深感到温暖的一次,是何粥粥完成了一幅她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后的反应。那幅画描绘的是窗台上的那盆绿萝,绿色的叶片蜿蜒垂下,虽然笔法稚嫩,却充满了生机。她放下画笔,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指着画,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深,非常努力地、一字一顿地说:
“好……看。”
这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上扬语调,带着明显的炫耀和期待肯定的意味。周深看着那幅画,再看看她因为努力表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用力点头,给予最真诚的肯定:“嗯!非常好看!粥粥画得真棒!”
得到肯定,何粥粥开心地笑了,像个受到表扬的孩子,甚至轻轻拍了拍手。
这些零碎的、不连贯的、甚至有些滑稽的短句,在周深听来,却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更动听。它们不仅仅是声音,更是她被困住的意识努力挣脱枷锁的证明,是她试图重新与这个世界、与他建立清晰连接的桥梁。每一个含糊的音节,都像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柔弱,却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力和希望。
周深变得更加留意她每一次的语言尝试,他会耐心地倾听,努力去理解,然后用清晰、完整、缓慢的句子回应她,潜移默化地给她提供正确的语言范本。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怀着珍视的心情,守护着这株刚刚萌芽的语言幼苗,期待着它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慢慢抽枝散叶的那一天。语言的回归,或许漫长,但希望已经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