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并非苦难的结束,而是一段更加漫长、更加磨人旅程的开始。当何粥粥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从生死线的边缘被拉回之后,医疗的重心便从“救命”转向了“康复”,而首要任务,就是评估这场灾难性损伤在她的大脑里,究竟留下了怎样一片废墟。
神经内科的医生和专业的康复师团队开始介入,对何粥粥进行系统性的初步认知功能评估。整个过程,何母被允许在一旁陪伴,而周深则只能焦灼地等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里面那些严肃而耐心的专业人士,用各种简单的工具和方法,试图叩响那扇已然紧闭的大门。
评估是缓慢而细致的,但结果却是迅速而残酷的,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逐条宣读着失去的清单。
记忆功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她不仅完全忘记了那场改变命运的意外,也遗忘了意外之前所有的岁月。她的名字、年龄、家庭、成长经历、所学知识……所有构成“何粥粥”这个独立个体的信息和情感烙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大脑硬盘里彻底格式化,只剩下一片空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只有陌生;母亲流着泪呼唤她的乳名,她回以茫然不解的注视。
语言功能严重退化。她失去了组织复杂语句的能力,甚至无法理解稍长一点的指令。评估师说“请把这只积木放在杯子上”,她只会呆呆地看着,或者无意识地摆弄手中的积木,完全无法将词语与动作对应起来。她偶尔能发出一些单音节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啊”、“哦”,但毫无意义,更像是婴儿般的呓语,而非沟通的尝试。
逻辑思维、判断力、计算能力等被视为人类智慧结晶的高级认知功能,几乎丧失殆尽。她无法完成最简单的颜色分类,无法理解数字“1”和“2”的区别,对因果关系毫无概念。给她看苹果的图片,再给她看香蕉的图片,她无法辨识这是两种不同的水果。她的世界,退回到了最原始、最混沌的感知层面。
最终的综合评估结果,冰冷而直接:何粥粥目前的整体智力水平,相当于一个幼龄儿童,大约在两到三岁之间,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滞后。
这不仅仅是“失忆”那么简单。失忆或许还能保留基本的生活技能和认知框架。而何粥粥面临的,是认知大厦的整体坍塌。她需要像一个真正的婴儿那样,重新开始学习一切。学习如何用勺子准确地把食物送进嘴里,而不是弄得满脸都是;学习如何分辨衣服的正反面,如何套上胳膊,如何系上扣子;她甚至需要康复师搀扶着,重新学习如何协调四肢,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就像学习走路一样。
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个对她而言已然全新的世界。阳光是温暖的,风吹在皮肤上是凉的,水是流动的……这些最基础的感官体验,需要被重新赋予意义。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为她哭干了眼泪的母亲,以及那个因她而背负沉重枷锁的周深,在她的认知里,也不过是两个经常出现在她周围的、表情复杂的“陌生人”。他们倾注的爱与痛,她无法理解;他们期待的回应,她无法给予。
一道深不见底、宽不可越的认知鸿沟,横亘在了何粥粥与她的过去、与所有爱她的人之间。苏醒带来的短暂喜悦,迅速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绝望。康复师对何母和周深说:“要有耐心,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甚至可能……终身如此。”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未来的路,迷雾重重,看不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