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潘尼怀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熔金般的眼眸里,那戏剧性的狂热火焰跳动得更加激烈了。他就喜欢这种即兴的、充满情绪冲动的决定。这比任何精心策划的剧本,都更能带来愉悦感。
“当然是现在。”他低低地笑起来,用一个充满了赞许和宠溺意味的深吻,印在了靡思的唇上,“我的小导演已经迫不及及待了,舞台怎么能让她久等?”
他说着,抱着她从那张柔软的羽毛床上站了起来。
一个响指。
靡思身上那套带着猫耳的裙装瞬间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件简约而优雅的、纯白色的连衣裙。裙子的质料柔软得如同云朵,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却又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纯洁感。她的长发被无形的手温柔地编成了一条松散的、垂在身侧的麻花辫,几缕碎发顽皮地散落在脸颊旁。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误入凡尘的、不谙世事的天使。一个完美的、即将施行神迹的圣女。
“你得穿得漂亮点。”潘尼怀斯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低语,用指腹轻轻抚过她光滑的脸颊,“毕竟,你是今天唯一的主角。”
又一个响指。
那些在幻象中嬉戏的孩子们,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全都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纯真的笑容,眼神清澈得看不见一丝阴霾。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像一群即将去春游的小学生,好奇而安静地看着靡思,仿佛在等待他们的领队。
“道具也准备好了。”潘尼怀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没有松开抱着靡思的手臂,只是微微侧过身,用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轻轻地一划。
眼前的星空,如同被利刃切开的幕布,一道狭长的、边缘泛着银色光晕的裂缝凭空出现。裂缝的另一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灰蒙蒙的天空,枯黄的落叶,以及德里镇那熟悉的、带着萧瑟与压抑气息的街道。
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和腐烂植物的、属于人间秋日的气息,从裂缝中渗透进来,冲淡了这方小世界里恒久不变的清甜。
“准备好了吗?”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去接受你的信徒们的……朝拜?”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亵渎神明的、恶意的玩笑。
靡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道通往现实的裂缝,默默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潘尼怀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他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一步跨入了那道裂缝之中。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秒,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靡思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肺部立刻被德里镇独有的、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填满。这空气里,再也没有那股雨后泥土的清新,只有挥之不去的、枯枝败叶的腐朽味道。
永恒的星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一月末午后那惨淡而无力的阳光。阳光透过稀疏的、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而破碎的影子。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风吹过枯枝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
他们出现在镇子郊外的废弃采石场边缘。这里曾是失败者俱乐部成员们的秘密基地,此刻却显得荒凉而孤寂。
潘尼怀斯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怀里放了下来,让她重新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他依旧保持着人类的英俊形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看上去就像一个温柔而体贴的男友,陪伴着自己的恋人故地重游。
那些孩子们,也一个个地从裂缝中走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看,你的朋友们来了。”
潘尼怀斯的声音在靡思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愉悦。
靡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采石场的另一头,几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林间小路上走来。是比尔、贝弗利,还有里奇他们。他们看上去都有些憔悴,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显然,她“失踪”的这几周,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去吧。”潘尼怀斯在她耳边轻语,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伸手,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动作亲昵而自然。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身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缓缓地、变得透明,最终彻底融入了周围的空气里。他没有离开,只是以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方式,隐匿在了她的身边。
一场盛大的戏剧,即将开演。而他,是唯一的、拥有特等席的观众。
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些突然出现的小孩子。
他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那……那些是……”艾迪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哮喘吸入器。
“失踪的孩子们……”贝弗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看到了帕特里克·霍克斯代特,看到了贝蒂·里普索姆,看到了所有在过去几个月里,被德里镇的黑暗所吞噬的孩子。他们全都好好地站在这里,干干净净,毫发无伤,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微笑。
然后,他们的目光,越过那些孩子,落在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靡思?”
是比尔的声音。他那标志性的口吃,在此刻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
里奇脸上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前方。
贝弗利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瞬间就红了。
靡思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那混杂着震惊、狂喜、困惑与恐惧的复杂表情,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沉默。
她只能站在那里,像一座被精心雕琢的、美丽的雕像。
而那些被她“带回来”的孩子们,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他们转过身,迈开脚步,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他们的步伐轻快而整齐,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路,在指引着他们回家。
很快,采石场边,就只剩下了彼此对望的、沉默的少年少女们。
秋日的冷风,吹过这片死寂的空地,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之间,像是隔开两个世界的、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