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狂暴,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它冰冷的怒火之中。车内的沉默被雨点击打车顶的密集鼓点所填充,显得愈发沉重。
南希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了血色,死死地攥着方向盘,仿佛那是她在汹涌的情感海洋中唯一的浮木。父亲的忏悔,迟来的和解,以及即将面对的、那具承载了她所有童年噩梦的骸骨……这一切都像巨石般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紧握方向盘的手。
那只手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雨夜的凉意,但它的触感却异常柔软、坚定。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安静地、全然信赖地覆盖着。
南希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能感觉到,那股从指尖传递过来的、无声的力量,像一道温和的暖流,瞬间穿透了她用坚强和愤怒构筑的厚厚壁垒,精准地触碰到了她内里最柔软、最疲惫的地方。
紧绷的指关节,一节一节地,缓缓松开了。
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也无法抑制地微微塌陷下去,卸下了那份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展露的脆弱。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意志的束缚,从她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在牛仔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转头,只是将自己的手,在那只柔软的手掌下,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这是一个无声的契约。
一个关于信任、守护与并肩作战的契约。
车子平稳地继续向前行驶,穿过雨幕,最终在路的尽头,一片由高高的铁丝网围起来的巨大阴影前停了下来。铁丝网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可以勉强辨认出——“威利叔叔汽车报废场”。
报废场的大门被一条粗重的铁链锁着,但在门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截铁丝网被人为地剪开了一个缺口,大小刚好足够一个成年人弯腰钻过。南希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她熄了车灯,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把大号的手电筒,递给靡思一把,然后率先钻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铁锈、机油和潮湿泥土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汽车的坟场。
数不清的、来自各个年代的汽车残骸,以一种怪诞而扭曲的姿态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钢铁的小山。有些被压成了扁平的铁饼,有些则像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只剩下空洞的车架。雨水顺着它们生锈的躯体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锈红色的溪流。
手电筒的光束像两把利剑,在黑暗中切割开道路。光柱所及之处,破碎的车窗反射出惨白的光,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b区……在最里面。”
南希的声音在空旷的报废场里显得有些发飘。她凭借着多年前模糊的记忆,带着靡思在这些钢铁巨兽的迷宫中穿行。脚下是湿滑的泥地,混杂着尖锐的金属碎片和玻璃碴,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记得……那辆警车旁边,有一辆红色的甲壳虫。我爸爸说,那辆车里死过人,所以没人敢动它,正好可以用来做标记。”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握着手电筒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收紧。
靡思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光束与南希的光束并行,为她照亮前方的道路,同时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些沉默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钢铁残骸。
她们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座由巴士车厢堆成的高墙后,停下了脚步。
手电筒的光束向上抬起,照亮了一辆几乎被挤压变形的红色甲壳虫,它的车顶上凹陷着一个巨大的坑洞,看起来就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嚎叫的嘴。
而在它的旁边,静静地停着一辆老旧的、布满了锈迹和尘土的福特Ltd警车。车身上的蓝白涂装已经大片剥落,但那枚属于春木镇警察局的徽章,依然顽固地附着在车门上,像一枚早已死去的勋章。
南希深吸了一口气,雨水和铁锈的味道灌满了她的肺部,冰冷而刺鼻。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沉甸甸的钥匙,一步一步,走向那辆如同棺材般沉默的警车。
靡思跟在她身后,将手电筒的光束牢牢地锁定在警车的后备箱上。
钥匙插入锁孔的过程,异常艰难。锁芯早已被锈蚀填满,南希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钥匙完全插了进去。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蓄勇气,然后猛地一拧。
“咔嚓——”
一声干涩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后备箱的锁,开了。
南希没有立刻掀开它,她只是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靡思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后背上,稳定而有力。
南希点了点头,终于下定决心,双手抓住后备箱的边缘,用力向上一掀。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个尘封了多年的黑暗空间,终于重见天日。
一股混合着腐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的恶臭,从里面喷涌而出。
后备箱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厚厚的军绿色防水帆布包裹着的人形物体。帆布的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上面还爬着几只惊慌失措的潮虫。
南希的呼吸停滞了。她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捏住了帆布的一角,然后,猛地将其掀开。
帆布之下,是一具蜷缩着的、被烧得焦黑的人形骸骨。
骨骼的形态还算完整,但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痕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那颗黑洞洞的头骨,正对着她们的方向,空洞的眼窝像是两个通往地狱的深渊,无声地凝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而在那具骸骨的右手上,一副由金属刀片和皮革组成的利爪手套,正闪烁着冰冷而邪恶的寒光。
就是他。弗莱迪·克鲁格。
就在南希和靡思凝视着那具骸骨,准备将其搬出时——
bEEEEEEEp—!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汽车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她们身后炸响!
紧接着,仿佛是收到了某种指令,整个报废场里,成百上千辆废弃汽车的前后车灯,在同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
刺眼的光柱从四面八方射来,将这片小小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无数道光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光网,将她们死死地困在中央。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来自地狱的、疯狂而嘈杂的交响乐。
南希和靡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手电筒的光芒在这片光的海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混乱的光影和刺耳的噪音中,那辆福特警车的后备箱里,弗莱迪·克鲁格那具焦黑的骸骨,仿佛动了一下。那颗黑洞洞的头骨,似乎咧开了一个无声而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