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
某种半凝固的液体包裹着他，像母体的羊水，却带着一股消毒剂和铁锈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房尘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聚焦。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浸泡在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培养槽里，淡绿色的营养液没过胸口。槽壁外侧，是幽暗的、布满各种闪烁指示灯和粗大线缆的金属空间。
“嘶——”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搅动他的脑髓。破碎的记忆画面疯狂闪现：冲天而起的烈焰，扭曲的金属骨架，刺耳的警报嘶鸣，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绝望泪痕的女人的脸。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恢复。”
“开始绑定‘末日避难所系统’……”
“绑定成功。宿主：房尘。权限等级：1。能量点数：100（初始赠送）。”
一连串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房尘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疼痛和幻听。他用手抹掉糊在脸上的营养液，用力推了推面前的强化玻璃。
纹丝不动。
“系统？”他试探着在脑海里呼唤。作为一个在信息爆炸时代浸淫过的现代人，他对“系统”这个概念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亲身体验。
“在。”电子音立刻回应。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资料库损毁严重，无法检索宿主昏迷前具体信息。当前位置：编号b7-避难所，核心维生区。检测到外界环境：核战后的废土纪元，标准时间无法同步，空气辐射指数严重超标，存在大量变异生物及敌对人类势力。”
废土？核战？
房尘的心脏猛地一沉。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似乎找到了解释。
“打开避难所地图。”
唰——
一道淡蓝色的半透明光屏瞬间投射在他眼前的空气中。屏幕中央是一个三维立体结构图，清晰地标注出他所在的“核心维生区”，以及相连的“主控室”、“基础生活区”、“物资储备库（空）”、“水源净化器（待启动）”、“空气循环系统（低功率运行）”等几个区域。整个避难所面积不大，结构简单，但功能似乎还算完整。
他的目光落在“物资储备库（空）”和“水源净化器（待启动）”上。
“启动水源净化器需要什么？”
“消耗10能量点数。”
“启动。”
“指令确认。能量点数-10。水源净化器启动中……启动完成。当前储备纯净水：5升（每日自动生产上限）。”
光屏上，代表“水源净化器”的图标由灰转亮。
“能量点数如何获取？”
“主要途径：吸收外界太阳能（效率极低），回收有价值物品，击杀变异生物或敌对单位，完成系统任务。”
房尘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面前的强化玻璃。他握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打开它。”
“维生槽开启需消耗1能量点数。”
“开启。”
“指令确认。能量点数-1。”
“嗤——”
一声轻微的气密泄压声，圆柱形的玻璃槽壁缓缓向上滑开。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瞬间涌入，刺激得房尘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扶着槽壁边缘，迈步跨出，营养液顺着身体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除了他刚出来的维生槽，只有一些他看不懂用途的废弃仪器，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金属箱，大多空空如也。
他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套灰色的、材质不明的连体工装，穿上倒是意外地合身。
走到房间唯一的金属大门前，门上没有传统的把手，只有一个闪烁着微光的识别面板。
“识别到宿主权限。是否开启通往主控室的气密门？”
“开启。”
厚重的金属门向一侧滑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门外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这里似乎是避难所的入口大厅兼主控区，面积比他醒来的地方大上数倍。但此刻，这里一片狼藉。控制台屏幕碎裂，线缆被扯得到处都是，几张椅子翻倒在地，墙壁上甚至能看到几处深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几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血腥和霉菌混合的味道。
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或者洗劫。
房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脚步落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系统，扫描整个避难所，确认是否存在其他生命体征。”
“扫描中……扫描完成。未发现其他生命体征。避难所外层防御门损毁率65%，存在多处结构薄弱点，建议尽快修复。”
果然。这是一个被遗弃（或者说，被攻破过）的避难所。
他走到最大的那个控制台前，尝试按了几个按钮，屏幕毫无反应。倒是旁边一个较小的辅助屏幕，在他靠近时亮了起来，显示出避难所的简易结构图和几个基本状态读数。
他的视线被控制台边缘放着的一本硬皮笔记本吸引。封面沾满了污渍，边缘卷曲。
翻开笔记本，前面大部分页面都被撕掉了，只剩下最后几页，用一种仓促而潦草的笔迹写着：
“……第三十七天。食物快耗尽了。老王昨天出去寻找物资，再也没回来……我们听到了枪声和……那种怪物的嘶吼……”
“……第五十一天？或许五十二天？记不清了。水也快没了。小张开始发烧，说明话……他们说他感染了……李强把他扔了出去……我阻止不了……”
“……最后一天？防御门撑不住了……它们在撞门！所有人都疯了……我要从紧急通道离开……上帝，如果真有上帝，保佑我能找到‘绿洲’……或者，至少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笔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
房尘合上笔记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绝望，背叛，残忍。这就是末世的常态。
他不需要同情，只需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而疯狂的撞击声，突然从避难所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冲击！外层防御门受损加剧，当前损毁率71%！预计完全突破时间：3分钟！”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同时响起。
房尘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目光迅速扫过控制台。
武器！
他需要武器！
控制台下方的武器架上空空如也，但在翻倒的椅子后面，他瞥见了一抹金属的幽光。
他快步冲过去，弯腰捡起。
那是一把消防斧。斧刃厚重，带着暗红色的斑驳锈迹，但斧锋似乎被人打磨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握柄是坚硬的木质，缠着防滑的布条，入手沉重，冰冷。
很好。
他提着消防斧，大步走向不断发出巨响和震动的主大门。旁边墙壁上，有一个手动开启门闸的转盘，以及一个观察孔。
房尘没有去转动门闸，而是凑到观察孔前，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条昏暗的隧道，借着从大门破损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撞击大门的罪魁祸首——三只形态怪异的生物。
它们大致保持着人形，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和增生的肉瘤。眼睛完全被一层白色的翳状物覆盖，嘴巴不规则地撕裂开，露出参差不齐的、带着血丝的尖牙。它们的指甲变得乌黑尖长，如同野兽的爪子，正疯狂地抓挠、撞击着金属门板。
“系统，分析目标。”
“目标：低等辐射变异体（狂暴态）。威胁等级：低。弱点：头部、颈部。特性：视觉退化，嗅觉与听觉极度灵敏，对鲜活生命体具有强烈攻击欲望。”
丧尸？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丧尸”？
房尘握紧了斧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的手很稳。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腐臭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反而让他因刚刚苏醒而有些混沌的大脑更加清醒。
杀！
没有谈判，没有怜悯，只有你死我活。
他猛地用力，开始旋转那个开启门闸的转盘！
“警告！宿主正在开启外层防御门！极度危险！”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房尘充耳不闻。
嘎吱——嘎吱——
齿轮转动，发出艰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门外的撞击声和嘶吼声骤然停歇了一瞬，那些变异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
紧接着，是更加疯狂和兴奋的咆哮！
“咔哒！”
门闸终于转到尽头！
轰隆！！
沉重的金属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
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最近的那只变异体，瞪着浑浊的白眼，张着流淌粘液的巨口，嘶吼着率先挤了进来，乌黑的利爪直抓房尘的面门！
房尘眼神冰冷如铁，身体微微一侧，避开那带着恶风的爪击，同时腰腹发力，右臂肌肉瞬间绷紧，手中的消防斧划出一道简短而狠戾的弧线！
噗嗤！
一声闷响。
斧刃精准地劈入了变异体的脖颈，几乎将它的大半个脖子砍断！暗红色、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溅在房尘的工装前襟和脸颊上，温热而粘稠。
那变异体的动作瞬间僵住，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漏气声，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成功击杀低等辐射变异体，能量点数+10。”
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
房尘甚至没有时间去擦拭溅到脸上的污血，第二只、第三只变异体已经嘶吼着从门缝挤了进来，一左一右扑向他！
他猛地一脚踹在左边那只变异体的膝盖侧面！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只变异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房尘借着反作用力向后小跳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边那只变异体的扑咬，手中的消防斧顺势横扫！
斧面重重地拍在右边那只变异体的太阳穴上！
沉闷的撞击声。那只变异体被打得脑袋一歪，身体踉跄着撞向旁边的墙壁。
房尘毫不停留，上前一步，对着刚刚被踹倒、正试图爬起的第一只变异体，高高举起了消防斧！
力劈华山！
噗！
斧刃深深嵌入其头颅，红白之物四溅。
“成功击杀低等辐射变异体，能量点数+10。”
他拔出斧头，看也不看地上抽搐的尸体，转身面向最后那只刚从墙壁边稳住身形、发出暴怒嘶吼的变异体。
那变异体再次扑来，速度更快，势头更猛！
房尘眼神一厉，不闪不避，迎着扑来的黑影，将手中的消防斧如同标枪般猛地向前一刺！
斧柄的末端，坚硬的金属配重球，狠狠捣在了变异体的喉结上！
“呃嗬——”
变异体的冲势戛然而止，双手痛苦地捂住喉咙，身体蜷缩。
房尘手腕一翻，消防斧在空中划出半个圆弧，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自上而下，从变异体的天灵盖劈落！
嗤啦！
如同劈开一个熟透的烂西瓜。
第三只变异体轰然倒地。
“成功击杀低等辐射变异体，能量点数+10。”
“当前能量点数：129。”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不过短短十几秒，三只足以让普通幸存者小队覆灭的变异体，已经变成了三具丑陋的尸体，倒在房尘的脚下。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在入口大厅弥漫开来。
房尘微微喘息着，提着仍在滴血的消防斧，站在尸堆之中。灰色的工装被污血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脸颊上沾染的血迹让他平添了几分煞气。
他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初次杀“人”的不适，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满意。
对自身力量，以及对这把临时武器性能的满意。
“系统，修复外层防御门，需要多少能量？”
“检测到防御门结构性损伤，完全修复需消耗80能量点数。”
“修复。”
“指令确认。能量点数-80。修复程序启动，预计完成时间：10分钟。”
破损的金属大门开始泛起微光，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自我校正、弥合。
房尘不再理会正在修复的大门，他需要清理现场，并且确认这扇门暂时安全了。
他拖着三具变异体的尸体，将它们一一扔出大门外的隧道，然后在大门内侧找到一个控制节点，手动启动了门内自带的简易高压水枪冲刷功能。
混杂着血污和碎肉的污水，顺着地面的排水槽流走，空气中的恶臭被冲淡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大门旁，准备手动先将门关上，等待系统修复。
就在他推动门扇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外隧道不远处的阴影里，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变异体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动作，更像是……小心翼翼的窥探。
房尘的动作瞬间停住，握着消防斧的手再次收紧，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那片阴影。
“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刚刚杀戮过后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气，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
阴影里，一阵细微的瑟缩声。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怯生生地响起。
“别……别杀我们……我们……我们没有恶意……”
随着声音，两个相互搀扶着的女人，从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暴露在从大门缝隙透出的微光下。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身上原本昂贵的连衣裙早已破烂肮脏，沾满泥污，脸上也黑一道灰一道，但依然能看出姣好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双此刻盛满了惊恐与哀求的大眼睛，我见犹怜。即使是在这般狼狈的境地，也难以完全掩盖她曾经作为“校花”级别存在的风采。
她紧紧挽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那女人约莫三十四五岁，穿着一身同样破损不堪、却依稀能辨出是高档材质的职业套裙，身段丰腴曼妙，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成熟风韵与坚韧。她将女孩半护在身后，看着房尘，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恐惧，但比起女孩，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和警惕。
两个女人都瘦得厉害，嘴唇干裂起皮，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她们惊恐地看着房尘，看着他手中滴血的消防斧，看着他脸上身上尚未干涸的污血，如同受惊的鹌鹑，浑身发抖。
房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她们身上扫过。
年轻，漂亮，而且看起来……很干净。不是指衣服，而是指她们身上没有那种长期在废土挣扎的幸存者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戾气和肮脏。
像是两只误入狼窝的绵羊。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很好。
避难所的第一次“收获”。
他松开推门的手，任由修复中的大门维持着开启一道缝隙的状态，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让两个女人吓得同时向后缩去，年长的那个甚至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想把女孩完全挡在身后。
房尘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年长女人那双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的手上，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名字。”
年长的女人身体一颤，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柳……柳芸。”她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女孩，“她叫苏晓萌……我，我们……没有地方去了……求求你，给点吃的……一点点水就行……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名叫苏晓萌的女孩也用力点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地看着房尘，充满了哀求和讨好。
房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那双眼睛深邃得让人心慌。
隧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变异生物的嘶吼，以及身后避难所大门修复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几秒钟后，在柳芸和苏晓萌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迫感逼得崩溃时，房尘侧过了身，让开了通往大门缝隙的道路。
他抬起沾着血的手，随意地指了指门内。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