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掠过她的耳际时,林晚昭喉间的冰渣又凝结了几分。
她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林氏族人,王氏正攥着帕子后退半步,指节在雪缎上勒出青白的痕——这很好,她要的就是让所有秘密在光天化日下晒出血来。
“今有遗骨归宗,自报其名——”她松开攥着骨匣的手,指尖在匣盖上擦过一道红痕,那是方才被冻裂的伤口。
寒痛从指腹窜进心口,她却将声音提得更亮,“林照,长房嫡次,非战死北境,而是归府揭伪,被害于内宅。”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有老族老扶着拐杖颤巍巍站起:“这...这是要翻二十年前的旧案?”二房的婶子捏着珠串直哆嗦,目光偷偷往王氏身上瞟;几个年轻子弟交头接耳,“庶女要翻天”的私语像针一样扎进林晚昭耳里——她早料到会有质疑,所以才让沈知远提前调了族医守在偏厅。
骨匣被供上新设的灵位时,檀香混着雪气涌进鼻腔。
林晚昭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生疼,却比不过喉间那团冰刃。
三拜九叩的礼节里,她数着每一次抬头时月光的位置,数到第七叩时,喉管突然裂开细缝,冰渣混着腥甜涌到舌尖。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儿昭,代父归名。”
“荒谬!”
震耳的喝声惊得烛火摇晃。
现任“林三叔”撞开挡路的族卫冲上来,玄色锦袍下摆沾着雪水,腰间玉佩砸在供桌上发出闷响。
他额角青筋直跳,手指几乎戳到林晚昭眉心:“我乃林家血脉,十年质子归来,岂容你以枯骨乱宗?”
林晚昭垂眸扫过他颤抖的指尖——和方才骨中记忆里那个被王氏塞进檀木匣的婴儿,腕间戴着同样的缠丝银镯。
她没说话,目光却掠过人群里缩成一团的焚书吏。
那老仆正盯着地面,脚尖无意识地碾着雪,像在掩饰什么。
“三叔父别急。”沈知远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清冽如破冰。
他负手走到供桌前,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族簿,“族中旧档载,真林照幼时落水,左肩有烫疤;又因周岁抓周打翻朱砂盒,额间留了颗朱砂痣——不知三叔父可愿让族医验看?”
“你!”那男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突然拔了腰间佩剑,寒光一闪便抵住林晚昭咽喉。
雪色映着剑锋,在她眼尾投下冷冽的影子。“一个庶女也敢毁我身份?”他的声音发颤,剑尖微微晃动,“今日我便——”
“铮!”
金属交击声撕裂祠堂。
林晚昭眼前闪过一道白影,那戴铁面的侍卫亡魂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半透明的魂体正用长刀架住剑锋。
烛火“刷”地全变成幽蓝,亡魂喉咙里发出闷哑的嘶吼:“护主归名——死不退!”
林晚昭看见男人的手在抖。
他明明用了全力压剑,可那无形的阻力却像座山,剑尖缓缓偏转,“噗”地扎进身后的梁柱。
木屑飞溅时,亡魂的身影开始消散,铁面下溢出点点荧光,那是执念即将耗尽的征兆。
“你说你是林家人?”林晚昭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咽喉处的剑痕。
冰渣从唇角簌簌落下,她却笑了,“可林家的魂,认得你吗?”
她取出怀中温热的愿核——那是用母亲临终前给的碎玉磨成的。
愿核触到无名碑的刹那,碑文突然泛起金光。“林照,归名”六个字率先浮起,接着是“焚书吏,悔录”,最后一行“换婴者,待判”在雪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守碑童捧着刻刀冲上来,刀背在族谱上敲出清脆的响:“昭姐姐,我刻好了!”泛黄的族谱页上,“林照”二字终于落在应有的位置,墨迹未干便被守碑童用袖子小心擦干。
“不可能...不可能!”那男人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
供果滚落在他脚边,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直勾勾盯着族谱。
方才的暴怒渐渐退去,只剩眼底一片空洞,“若我不是林三叔...那我是谁?”
下一刻,他突然仰头狂笑,笑声撞在祠堂的飞檐上,惊起几只寒鸦。“既然无人知我本名,那我就让你们都记住——”他挥剑劈碎供桌,碎木片擦着林晚昭鬓角飞过,“我是林曜!
是我夺回的林家!“
话音未落,他已撞开族卫冲了出去。
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盖住。
林晚昭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喉间的冰渣又多了几分。
她摸了摸发间银簪,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昭儿,公道不是刀,是光。”
“他不是林曜。”她对着风雪低语,呼出的白气里飘着细小的冰屑,“但他也不该是替身。”
沈知远走过来,将暖炉塞进她手里。
温度透过帕子传来,却化不开她掌心的冷。
他垂眸时瞥见她唇角的冰渣,眼神陡然一紧——那冰渣里,隐约混着极淡的血丝。
“晚昭?”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
林晚昭摇了摇头,将暖炉往他手里推了推。
她望着祖祠外的雪路,那里有更冷的风在等着。
喉管里的冰缝又裂开一丝,这次她尝到了更浓的腥甜——但没关系,等查清换婴案的真相,等所有被夺走名字的人都回到族谱上,这些疼,总会被风吹散的。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