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踏出地宫的瞬间,九盏文魄灯“唰”地拔高三寸,金焰裹着暖光漫过她绣着缠枝莲的裙角。
月光被金焰揉碎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箔。
守夜人原本悬在金斑上方的手终于按了下去,掌心刚触到那片光,指节便剧烈颤抖起来,喉间溢出破风箱似的呜咽:“地脉……在哭……”
林晚昭脚步微顿。
她能听见守夜人指甲抠进青石板的声响,混着他急促的喘息。
“井底有声,不止一人……”守夜人忽然抬头,眼白里爬满血丝,“姑娘,它们喊的不是‘救我’,是‘放我们出去’!”
“出去。”林晚昭重复这两个字,睫毛轻颤。
她闭目时,影渊共契的力量如热流漫过全身——井底的黑暗不再是混沌的,那些被压了数十年的执念化作实质的声浪,撞得她太阳穴生疼。
老祖宗的残魂裹在最外层,像团被揉皱的纸,而更深处翻涌着三十六道低吟,每一道都带着未竟的不甘:“放我们……出去……”
“啪!”
火把坠地的脆响惊得林晚昭睁眼。
林二老爷正站在祖祠石阶下,身上的玄色锦袍沾着草屑,左手还攥着半截火把,右手举着酒坛——显然刚从哪间偏房翻出来的。
他眼底的血丝比守夜人更浓,像浸了血的蛛网,声音却尖得发颤:“只要灯灭,影消,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从前?”林晚昭望着他身后跟着的七八个护院——都是往日最得他信任的家仆,此刻影子里也缠着若隐若现的黑链。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心渊咒”操控者的影子为何震颤,原来林二老爷才是这咒的活引子。
林二老爷猛灌一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绣金蟒纹的衣襟上。
他将火把掷向主灯的瞬间,林晚昭听见井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祖祠后墙那口封了三十年的影井,井沿的青石板“咔”地裂开条缝。
更骇人的是供桌上老祖宗的牌位——牌位后藏着的肉身竟缓缓睁眼,灰白的眼珠浑浊如蒙尘的玉。
“承远……未死……”
两个声音同时炸响。
一个是肉身无声的开合,气音擦着喉头;另一个来自井中老祖宗的残魂,带着数十年前的清亮:“放我……回家……”
林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王氏能轻易掌控林府——原来真正的咒眼不在祠堂,在影井。
而此刻,被酒气激得更疯癫的刻符老道突然从供桌下扑出来,乱发扫过香灰,在供桌上划出五道血痕:“影井不是井!是嘴!吞了三十六个魂的嘴!”他抓起炭笔在地上狂乱涂抹,井底的结构渐渐显形——七根锁链不是锁人,是引着咒脉,将献祭者的魂髓炼作灯油,反哺“心渊咒”控制全族。
“每烧一灯,它就咬一口活人影!”老道突然用炭笔戳向林二老爷的影子,“你以为烧灯是断咒?你烧的是它的嘴!它饿极了,就要啃食施咒者!”
林二老爷的影子里,黑链突然暴起。
他踉跄后退,喉间发出闷哼,右手死死抠住脖颈——黑链正顺着他的影子爬上来,缠上他的咽喉。
“不……我不是为了自己……”他涨红了脸,酒坛“当啷”落地,“我是为了林家!爹死得不明不白,大哥护着外室女,只有我……”
“你是为了独占林家家主之位。”林晚昭打断他。
她掌心的金印发烫,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九盏文魄灯的光色在此时骤变,由金转白,像泼了满院月华。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最近的灯芯上,白焰“轰”地腾起三尺高,竟逆着风卷向林二老爷掷来的火把。
火舌触到白焰的瞬间便熄了,像被吞进了月光里。
林二老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影子里的黑链越缠越紧,直到他的喘息变成呜咽,踉跄着撞翻了供桌。
“守夜人!”林晚昭转身时,正看见守夜人缓缓倒地。
他七窍渗着黑血,右手却死死攥着枚铜铃。
林晚昭蹲下身,轻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铜铃入手的刹那,她听见了极轻的心跳——是哑僧的残魂!
铃身浮现血字,字迹歪扭,像是用断指蘸血写的:“父……归……井……空……”
“你说他疯了三十年。”林晚昭抬头看向影井,井沿的裂缝又宽了寸许,“可真正疯的,是用孝道当锁链的人。”
井底突然传来闷响。
黑雾翻涌着漫出井沿,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缓缓推开封了三十年的青石板。
林晚昭望着那团黑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等你能听见井里的哭声,就该知道,有些债,是要活人替死人还的。”
她摸向腰间的玉佩,青纹在白焰下泛着幽光。
祖祠角落的宗谱架上,落了灰的《林氏族谱》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哗哗”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空着的位置,正等着填上今夜的名字。
“引魂童。”林晚昭轻声唤了句。
暗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七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从柱后转出,每人怀里都抱着卷朱红绸布。
她望着影井方向翻涌的黑雾,指尖抚过掌心的“昭”字金印,“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