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猩红的“殿”字,仿佛烙铁般烫在林晚昭的掌心,也烫在她的心上。
金銮殿,最高审判之地,此刻正沦为程砚之的私刑场!
她再顾不得身上的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了一般冲出祠堂,带起一阵凄厉的风。
身上的素衣被石阶划破,血迹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可她脚下不敢有片刻停歇。
“咚——”
朝会大殿厚重的朱门被一个纤弱的身影悍然撞开,发出的巨响让满朝文武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林晚昭浑身浴血,发髻散乱,像一只要在烈火中焚尽的凤凰,踉跄着闯入这肃杀的殿堂。
她死死盯着高阶之上,那个身着祭酒官袍,面容清冷如玉,正准备宣判沈知远死罪的男人。
“程砚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撕裂魂魄的力量,一字一句,如泣血的杜鹃,“你母亲临终前,声嘶力竭喊的是‘砚之快跑’,不是让你‘除魔’——你亲手杀的,全都是和你我一样,无辜的听魂者!”
程砚之宣判的动作猛然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满朝哗然!
“妖女胡言!”一名官员厉声呵斥,“程祭酒大义灭亲,乃我朝楷模,岂容你在此污蔑!”
林晚昭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用那双燃着血火的眼睛逼视着程砚之。
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听魂者之间用以共鸣的信物。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指尖的伤口对准玉佩,心头最滚烫的一滴精血,猛地浸染了上去!
“嗡——”
玉佩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心音共鸣,开——心渊!”
林晚昭厉喝出声,用自己的魂魄为引,强行撬开了程砚之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梦魇!
大殿半空,光影交错,一幅幅血腥而真实的画面浮现出来。
阴暗的房间,程母倒在血泊中,惊恐地望着一个身穿蟒袍的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砚之……快跑……”
那蟒袍男人的脸,赫然是当今燕王!
画面一转,燕王阴冷的手指点在年幼的程砚之眉心,篡改了他的记忆,将那句“快跑”硬生生扭曲成了“除魔”!
紧接着,是炼狱般的场景,地牢里,上百名被抓来的听魂者被摁在烙铁上,凄厉的惨叫声中,双耳被活活烧焦,化为飞灰……
百官惊得连连后退,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这才是“妖书罪”的真相?!
程砚之立于阶上,面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那被篡改的记忆,此刻如崩碎的堤坝,真相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
突然,他抬起头,发出一阵凄厉而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们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祭酒官袍,露出精壮的胸膛。
那上面,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刻痕!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被他亲手焚耳的听魂者!
“我焚耳百人,炼魂九十九,只为不让母亲当年撕心裂肺的痛,在任何人身上重演!”他状若疯魔,指着胸口的刀痕,嘶吼道,“每杀一人,我便在心口刻上一笔!你们以为我是审判者?不!我才是那个最痛、最绝望的听魂者!”
“那你为何不去找真正的凶手?!”沈知远挣脱枷锁,猛地冲上殿来,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你明明有能力查清真相,为何要纵容燕王,为何要用我父亲的清名,来铺就你这虚伪的正义之路?!”
“真凶……”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程砚之眼中最后的一丝黑雾。
是啊,真凶……燕王……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不是在除魔,他是在为虎作伥,他亲手将屠刀递到了杀母仇人的手上!
“噗通”一声,程砚之重重跪倒在地,朝着皇座的方向,朝着百官,也朝着自己的内心,深深叩首。
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
“我……我错了……”他声泪俱下,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母亲……是被燕王所杀……我不是除魔英雄……我是帮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绝望之中,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封用油纸包裹的密信,高高举起,递向一位须发皆白的御史:“这是燕王给我的‘文魄丹’配方……朝中七位重臣,已被他用此丹种下影傀……春祭之日,他将借皇陵地宫的龙涎香阵,唤醒百官傀儡,行……谋逆之事……”
话音未落,殿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吏猛地扑出,死死抱住程砚之的手臂,那是之前自尽未遂,被他救下的属下。
“大人!不可说!说了您就……”
“嗤——”
一声轻响,小吏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已经迟了。
程砚之眼中闪过一丝解脱,他竟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一腔滚烫的鲜血,如红梅绽放,尽数喷洒在那封密信之上。
鲜血在油纸上蜿蜒流淌,诡异的是,它们并未散开,反而凝聚成了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春祭之前,七灯已燃。
抱着他的小吏彻底瘫软在地,看着那行血字,颤声哭喊:“大人……大人临终前……怕你们看不见……用舌血,在信上整整写了三遍啊……”
林晚昭踉跄上前,拾起那封沉甸甸的密信。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尚有余温的血迹时,胸口用以发动心音共鸣的玉佩骤然剧震!
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七道阴冷而强大的隐秘气息,正在京都各个角落,从沉睡中被悄然唤醒,犹如黑夜里亮起的七盏鬼灯!
“当——”
退朝的钟声敲响,悠远而沉重。
林晚昭独自立于白玉石阶之上,七日强行催动心音共鸣的魂伤在此时猛烈发作。
无数痛苦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被焚耳者的哀嚎、被试药的孩童口吐黑墨、为守护名册而心脉尽裂的老者……百人的痛苦,此刻尽数压在她一人身上。
沈知远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慰藉:“我们……赢了。”
林晚昭却缓缓摇头,目光穿透重重宫阙,望向遥远的皇陵方向,那里,正是燕王的封地所在。
“不,”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程砚之的死,只是熄灭了第七盏灯。还有六盏……点在那些活着的人心里。”
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一直守着太祖记功碑的哑仆,悄然跪倒在地。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飞快地画出了七座府邸的轮廓。
而在每一座府邸的心脏位置,他都重重地标上了一个字——灯。
一阵夜风卷过,将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焦黑纸钱吹起,打着旋儿,幽幽地飘向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死气沉沉的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