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恶毒的诅咒,如跗骨之蛆,啃噬着林晚昭的理智。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双目赤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与其在无尽的折磨中煎熬,不如主动踏入地狱,亲眼看清那血淋淋的真相。
她踉跄着奔向妆台,从暗格中取出那个包裹着断音匣最后残片的锦囊。
冰冷的玉石碎片触及掌心,像一块凝固的寒冰。
她没有丝毫犹豫,拔下发簪,狠狠刺破指尖。
殷红的血珠滚落,滴在碎片之上,瞬间被吸收殆尽,仿佛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甘霖。
“以我血为引,溯魂归源!”林晚昭低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霎时间,她眼前的世界扭曲、旋转,最后化作一面血色氤氲的镜子。
镜中画面晃动,最终定格在一处阴森的地下祭台。
她的母亲,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此刻正像牲畜一样被粗大的铁链捆绑在冰冷的石台上,衣衫破碎,神情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前方。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入镜中,正是刘嬷嬷。
她脸上不见丝毫平日的恭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残忍。
她手中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银刀,刀锋在烛火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夫人,别怪老奴心狠。”刘嬷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来,“要怪,就怪你这身听魂血脉,生来就是做药引的命。偏偏你又不够纯粹,养了这么多年,终究只是个残渣。”
话音未落,银刀挥下,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母亲的胸膛。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林晚昭眼睁睁看着那颗鲜活的心脏被完整地剜出,盛放在一个玉碗中,随即被送入丹炉。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祭台边,是燕王!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一把夺过刚刚炼成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脸色骤变,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出一口黑血!
“毒妇!”燕王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丹炉,怒吼道:“她的血脉不纯!这丹药根本不完整,只能炼出半炉废丹!”
刘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旋即恢复了冰冷的镇定,她跪地叩首,沉声道:“王爷息怒。老奴早有准备,虽是残渣,但已留了她一缕残魂封于断音匣中,只要再寻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引子,以魂养魂,十年之后,必能育出真正的无上药引!”
镜中的画面轰然破碎。
林晚昭跌坐在地,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她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
她抓起桌上的狼毫笔,沾着泪水与血迹,在纸上疯狂地写下一行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娘,你不是病死……你是被他们,一寸寸,一分分,活活熬干的!”
“晚昭!”沈知远破门而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痛。
他察觉到她周身魂力剧烈波动,已是濒临失控的边缘,“你消耗过度了,快停下!”
林晚昭却缓缓摇头,抬起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再次提笔,在纸上写道:“他们以为我在找真相,其实……我是在找饵。”
她不需要真相了,她要的是复仇!
她抬起头,声音冰冷而清晰地对闻讯赶来的周玄下令:“立刻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我林晚昭因强行通灵,血脉反噬,根基濒临崩溃,恐活不过月余。除非……能得到另一位‘听魂者’的心头血为药引续命。若有人能提供,我愿以林家祖传的《冥音谱》全本作为交换!”
这消息如一颗巨石投入京城这潭深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为了让这场戏更加逼真,次日,林晚昭在国子监的课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太医奉命前来诊治,最终摇头叹息,对外宣称:“林姑娘心脉受损,魂力枯竭,若是再无奇药,恐怕……活不过这个月了。”
一时间,国子监的偏院成了全京城瞩目的焦点。
第三日深夜,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了偏院。
那人身手矫健,避开了所有明暗哨,悄无声息地来到林晚昭的床前。
看着床上“昏睡不醒”,面色苍白的少女,他
就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房门被轰然撞开!
“拿下!”沈知远一声厉喝,手持长刀,率领巡城司的精锐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
那蒙面医者反应极快,反手射出一片毒镖,身形一晃便撞破窗户,遁入夜色之中。
他逃得仓促,一枚银针不慎遗落在地。
沈知远没有追击,而是快步拾起那枚银针。
针尾处,清晰地刻着两个篆字——玄阴。
周玄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是‘换命针’!玄阴道的邪术,专门用来抽取听魂者的精魄魂力,歹毒无比!”
李怀恩也赶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从针身上刮下些许残留的药粉,置于鼻下轻嗅,随即断言:“这药粉的气味,与当日燕王所服‘通幽丹’的残渣成分,一般无二!”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刘嬷嬷。
那个亲手将母亲送上祭台的刽子手。
林晚昭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彻骨的冰寒。
她知道,小鱼已经试探过了,接下来,便是那条隐藏最深的老狐狸亲自出动的时候了。
她开始布置一场名为“残引局”的盛宴。
她命红绡将母亲生前最爱穿的那件素色长裙在院中焚烧,看着那熟悉的衣料在火中化为灰烬。
随后,她亲手将这些灰烬混入特制的安魂膏中,反复捶打炼制,最终形成一小团色泽殷红、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伪心血”,小心翼翼地藏入了那枚断音匣残片之中。
“周玄。”她冷声吩咐,“在院中布下‘虚魂阵’,我要你引来城中所有枉死的前任听魂者的亡魂残念,不必困敌,只需让她们的气息交织,制造出我的魂魄即将溃散,‘药引’即将成熟的假象。”
一切准备就绪。
林晚昭没有待在偏院,而是独自一人藏身于国子监最深处的镜渊堂。
这里是林家历代听魂者静修之地,堂中供奉着一面巨大的古铜镜。
她盘膝坐在镜前,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心神沉入其中,以自身为媒介,监控着全城每一个将死之人的执念波动。
她在等,等那只最贪婪、最恶毒的猎物,自己走入陷阱。
第七日,子时三刻。
一道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国子监。
来人正是刘嬷嬷。
她对国子监的地形了如指掌,径直扑向偏院。
院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混乱的魂力,让她
果然,这小贱人的血脉撑不住了!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床头的断音匣,打开后,那团“伪心血”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取出,转身便要离开。
可她刚一转身,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院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森的地下祭台。
她看到了被铁链捆绑的林母,看到了手持银刀的自己。
“你说我娘是残渣?”一个冰冷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亡魂的审判,“可你忘了,残渣的魂,也会报仇。”
“不!不是我!不是我!”刘嬷嬷陷入了周玄布下的“梦囚阵”幻境,心神大乱,癫狂地嘶吼起来,“我只是奉命行事!是王爷的命令!”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院门被御前卫的重盾撞开,火把的光亮瞬间照亮了她狰狞的面孔。
李怀恩手持圣旨,面沉如水:“乱臣贼子,图谋不轨,人赃并获!拿下!”
御前卫一拥而上,将仍在幻境中挣扎的刘嬷嬷死死擒住。
同一时刻,皇宫深处的密室中,被押至铁笼前的刘嬷嬷在酷刑下反而停止了嘶吼,她抬起头,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你们以为抓住了我,就结束了?呵呵……你们以为,我是最后一个?‘玄阴道’的香,才刚刚点上。”
随着她的话语,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幽绿烟气,从她破碎的衣袖中悄然飘出,如同一条微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钻入了旁边一名守卫的鼻息之中。
那守卫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梦魇并未熄灭。
只是,换了一个新的香炉。
而在国子监的镜渊堂内,林晚昭依然静坐于古铜镜前。
刘嬷嬷被捕的消息早已传来,但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夜色深沉,堂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影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忽然,她怀中那枚断音匣的残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阴冷、更加古老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她猛地睁开双眼,死死盯住房内那面巨大的铜镜。
镜面之上,不知何时,已不再是她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