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送晚餐过来的是姜可心。
她轻轻推开门,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姜蕴宁。
窗户大开,微风轻轻吹进,带动几缕发丝轻拂脸颊。姜蕴宁站得笔直,身形瘦削,整个人自带一股宁静而淡然的气场。
听见身后的响声,姜蕴宁回过身,没想到是姜可心,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
自从回到姜家,她们还未真正面对面说过话。
“你……来了?”姜蕴宁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语气略显生疏。
“我来给你送晚餐。”姜可心压低声音,心跳微微加速,动作小心翼翼,眉眼微弯,轻轻把餐盒放到桌上,“外面天气凉,窗户开得大,别着凉了。”
姜爸爸姜妈妈把她养得很好,性子温和,举止端庄,尤其是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被爱养大的姑娘,连眼神都带着光。
姜蕴宁点点头,窗户只留了一条小缝,缓缓走过来,声音有些客气,“谢谢。”
姜可心一边拆餐盒,一边轻声细语,“今天爷爷奶奶还念叨你,叫我来看看你好一些了没有。爸爸妈妈回去说,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让太多人来,所以他们也就一直没有过来。”
她的语气里带着刻意伪装的平缓。
姜蕴宁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说话,安安静静坐下来开始吃饭。
姜可心压住内心的紧张,耐心陪着,还时不时帮她把汤碗推近一点,用副筷帮她夹点菜。
这一顿饭吃得安静,气氛……勉强可以。
等姜蕴宁吃完,姜可心收拾好东西,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爸妈今天有应酬,所以......今晚我留下来守夜。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
姜蕴宁愣住了,随后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知道......”姜可心笑着看她,“你不是需要人照顾的人,但......你刚回来,我们总得从哪儿开始熟悉起来。姐姐,就当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姜蕴宁怔了怔,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渐深,姜可心坐在陪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夜风扫过树梢的沙沙声。
旁边的病床上,姜蕴宁坐在床头,膝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映在她清冷的脸上,五官显得愈发柔和。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些心乱的姜可心放下书,轻声问,“姐姐,你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
姜蕴宁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微微一顿,淡淡回答道:“战争片。”
“比如?”
姜蕴宁眼睛还盯着电脑,但声音慢了下来,“《大决战》三部曲、《上甘岭》、《地道战》……还有纪录片,比如抗战时期的,或者讲志愿军的。”
她语调平静,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沉稳和厚重,让人很难把她和“文艺小姑娘”这类形象联系起来。仿佛那些炮火纷飞的画面,她不是在看,而是亲历过一般。她说到后面,语气里那种疏离感悄悄褪去几分,像是在谈一件她真正喜欢的事。
姜可心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个方向,“挺硬核的……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欧洲文艺片,或者青春爱情电影。”
姜蕴宁笑了笑,“那种也看,但战争片让我觉得,人活着,是有意义的。”
“以前看这些,就是觉得震撼。后来……觉得那些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敢。”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姜可心,眼神清澈,“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更该铭记,是谁把我们拉出了枪林弹雨。”
姜可心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些情绪在轻轻酝酿着。
那一刻,她似乎忽然明白了很多:这个看起来冷静克制的女孩,她的沉默后面藏着的,是一场又一场,从泥泞里爬出来的战斗。
她轻轻应了句:“那有空……推荐我几部吧,我想试试看。”
“行。”
姜蕴宁点头,神色平静。
“我平时喜欢那种节奏慢一点的电影。”姜可心抬起头,语气轻柔,“一个人生活在山野里,种菜做饭,日出日落,四季更迭,挺自在的。”
姜蕴宁忽然抬头问道:“你会做饭吗?”
“会啊,妈妈教过。”姜可心微微一笑,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如果你愿意,我哪天可以给你做点尝尝。”
“好。”姜蕴宁轻轻应了声,微微点头,随即低头看向屏幕,目光平静。
窗外又是一阵风吹过,帘子轻轻晃动。
姜可心看着那随风晃动的帘角,像是终于压不住心底的情绪,低声问:“姐……你,会怨我吗?”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进风里,却藏着小心翼翼的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她没有看姜蕴宁,只是垂着眼,指尖在裤缝上来回摩挲,像是在掩饰不安。
姜蕴宁怔住了。
这几天在医院里,她想了很多。
真正的姜蕴宁,也许小时候是怨的,怨恨为什么别人都有家,有爸爸妈妈,她什么也没有。但后来她慢慢明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和期待上。
自那以后,她学会了释然,把期待转向自己,努力学习,为自己开辟出一条路。
此刻,姜可心问出的这个问题,那股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情绪像一道微凉的风,从心底掠过,带来一丝隐痛,但已无法再撼动她的心境。
被抱错多年、缺失的陪伴、错位的身份,还有那个始终得体懂事、众人眼中“好得无可挑剔”的女孩,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这一切,在她心里,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她,阮思玲,现在已经站在原身的位置上了,占据着她的人生,走进她的家,甚至用她的眼睛在看世界。
姜蕴宁停下了握着鼠标的手,光标停在画面上,久久没有动。
那一瞬间,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淡淡的,像浮在夜色里的一层薄雾。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淡漠:“你知道,不可能不怨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