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
寒假刚过,高三下学期的紧张氛围便如潮水般漫进校园。柳晴雯坐在教室里,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无声的催促。她翻开笔记本,首页贴着高考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12天”。
她下定决心不再给陈武桢写信,也不再打电话。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高考在即,他们都需要全力以赴。可决心归决心,思念却像野草,越是压抑,越是疯长。
上课时,她会突然走神,想着陈武桢此刻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他物理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在想她?
……
春末的风裹挟着柳絮,在校园里打着旋儿。李建庚斜靠在传达室窗口,熟练地弹出一支烟递给门卫老张,眼睛却往那摞信上瞟:张叔,今天有我同学的信吗?
老张接过烟,眯着眼在信堆里扒拉两下:没有。俩人似乎非常默契。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周扑空了。李建庚咬着烟嘴轻笑——看来那小子终于识相了。想起之前截下的那些信,他裤兜里的打火机硌着大腿,仿佛还残留着烧毁信纸时的热度。
(那些信他偷偷拆过。陈武桢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板正,写物理题解法时一行行像列队的士兵,唯独写到两个字时会微微发抖,墨水总在那处晕开些。)
三月的迎春花开始泛黄时,李建庚去传达室的频率从每周三次降到一次。最后一次去时,他连烟都懒得掏,只是隔着窗户问:老规矩,有她的信没?
早查过了,没有!老张正忙着给盆栽剪枝,头也不抬,你小子最近来得勤,相中哪个姑娘了?
李建庚嗤笑着走开,没看见身后老张从抽屉底层摸出个牛皮纸信封,上面柳晴雯收四个字力透纸背——那是今早刚到的信,被压在了报纸下,大多数人都没注意。
与此同时,高三(5)班的窗口,小五正踮脚够挂在树杈上的羽毛球。忽然瞥见传达室门口邮递员又来送信了。
小五一路小跑过去,踮起脚尖往窗口里张望:张叔,有我的信吗?我同学说给我寄了复习资料...
门卫老张正捧着搪瓷缸喝茶,闻言掀起眼皮指了指角落:自己翻,都在那筐里。
小五把手伸进铁筐,指尖立刻沾了层灰。她皱着鼻子翻找,突然听见老张的收音机里传来滋啦滋啦的杂音——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雷阵雨。
(其实她上周就看见柳晴雯偷偷抹眼泪了。那个傻丫头,明明想陈武桢想得要命,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铁筐最底下压着本《半月谈》,小五掀开时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就在她准备放弃时,突然瞥见杂志下露出一角牛皮纸——那分明是信封的边!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装作不经意地拨开报纸,信封上柳晴雯收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指一颤。陈武桢的字迹她太熟悉了,以往他寄来的信,柳晴雯都给她看过,也是这样的笔画——横平竖直得像用尺子比着写的,偏偏在字最后那点上洇开墨渍,像欲言又止的叹息。
小五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迅速环顾四周:老张正背对着她调收音机,窗外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
她的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飞快地把信抽出来塞进袖口。动作太急,信封边角在报纸上划出一声轻响。
老张突然转头:找到没?
找、找到了!小五慌忙举起本英语习题集,原来夹在书里了...
跑出传达室时,她差点被门槛绊倒。怀里的信像块烧红的炭,隔着校服都能感觉到热度。转过教学楼拐角,她终于忍不住把信掏出来——信封右下角还画着只炸毛小猫,是陈武桢和柳晴雯之间的暗号。
小五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上次陪柳晴雯去电话亭,那个傻丫头拨了十几次号码都不敢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她攥紧信往教室狂奔,辫梢的皮筋不知何时松了,头发被风吹得像面黑色的旗。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她看见柳晴雯正对着窗外发呆,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永远走不出的莫比乌斯环。
窗外,李建庚哼着歌路过合欢树。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片羽毛般的信纸飘落在柳晴雯课桌上——那是被小五奔跑时带起的风从信封里抖落的,上面只有两个被反复描画过的字:
等我。
以往,每当路过传达室,柳晴雯的脚步总会不自觉地放慢,眼睛扫过那一摞摞信件,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可每次,她都只是抿了抿唇,快步离开。
直到这天下午。
小五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手里举着一封信,眼睛亮得惊人:“晴雯!你的信!”
柳晴雯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她接过信,熟悉的字迹让她呼吸一滞——陈武桢。尽管柳晴雯心里想着不回信不主动写信,可看到陈武桢的信一直是她心底默默期盼的,尽管不希望写信分走陈武桢的精力,但是陈武桢的信件真的来了后,柳晴雯心里又埋怨起陈武桢,埋怨他这么久不写信过来,这矛盾的心理柳晴雯自己也无法想通。这或许就是理智与情感的矛盾,现实与情感的矛盾。可现在,陈武桢的信一来,所有的矛盾都不值一提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才是对的。
信封很薄,里面的信纸只有一页,字迹工整得近乎拘谨。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的问候:
“晴雯:
春天了,你们那边暖和了吗?我们学校樱花开了,想起你以前画过的那些。
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我物理竞赛拿了二等奖,但数学还是弱了点。
……保重。
——陈武桢”
短短几行字,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她的心。她盯着那句“想起你以前画过的那些”,眼眶发热。
她几乎是立刻抽出信纸,提笔就写:
“武桢:
我也想你……”
笔尖一顿,她猛地停住。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抽屉。
可接下来的几天,那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难安。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回信,别打扰他,高考最重要。可到了第四天,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重新铺开信纸,颤抖着写下回信。
她写得很克制,只谈学习,不谈想念。可字里行间,全是欲言又止的思念。
信寄出去后,她又后悔了。
——她怕影响他。
——她怕自己成了他的负担。
可她又忍不住想:他会不会也在后悔寄出那封信?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明明想靠近,却不得不推开?
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可偏偏,这样的“为你好”,却成了最深的折磨。冰冷的文字承载不了炽热的心意,反而让彼此在猜测和误解中越走越远。
柳晴雯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春风拂过,樱花簌簌落下。
而他们的心事,却无人诉说。
文字随着柳晴雯的情绪和情感像树叶一样慢慢落在了信纸上。
三月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柳絮,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落在柳晴雯的桌角。她盯着空白的信纸,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晕开一小片深蓝,像她此刻化不开的心事。
“陈武桢:”
笔尖重重一顿,她忽然有些鼻酸。他还记得我吗?这个念头像一根刺,轻轻扎在心上。她咬了咬下唇,笔锋一转,故意写得轻快又刻薄——
“你还记得我啊?真是太感动了。”
——其实她想写的是:“我每天都在等你的信。”
“我以为你早已烂骨于题浪,埋藏在试卷之中了。”
——她眼前浮现出他伏案疾书的背影,瘦削的肩胛骨像两片锋利的蝶翼。“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窗外,暮色渐沉,远处的教学楼亮起零星的灯光。她盯着信纸,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可落笔却成了带刺的试探。
“难得劳驾你回信一封,问我虚寒。感人至深,吾不禁涕落余行。”
——她写这句时,嘴角是翘着的,眼眶却是热的。“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路过传达室,都会偷偷看有没有你的信?”
钢笔在纸上狠狠划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
“给你打过几次电话,要不就是没人接,要不你不在,一气之下就没写信给你。”
——那天,她在电话亭里站了二十分钟,听着“嘟嘟”的忙音,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凉得像眼泪。
“你也不是杳无音信吗?当获知你尚在人世,惊讶之心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她故意把“哥伦布”写成“伦亚”,像个小学生赌气的错别字。“我宁愿你骂我,也不想你这样……若无其事。”
夜风渐凉,吹得信纸微微颤动。她写到自己成绩停滞时,笔尖顿了顿——
“成绩仍旧在20—32名间徘徊,不进不退。恐怕真的是难成大器。”
——她盯着这行字,忽然想起妈妈的话:“如果没有并肩同行的能力,再美的相遇都会变成遗憾。”“陈武桢,我是不是……追不上你了?”
信纸翻到背面时,她的指尖有些发抖。
“信中出现了这么多跟死有关的字眼,不要害怕。”
——她其实怕极了。怕高考失败,怕他越走越远,怕自己终究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
“前些天,看了郭敬明的几本小说,觉得很好。特别是《幻城》……”
——她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书页翻到《幻城》里那句“樱花伤逝,大雪降临”时,她突然哭了。“陈武桢,我们会不会也像卡索和樱空释,明明那么近,却永远错过?”
最后,她在信纸最下方轻轻描摹那句英文:“theres a place in each life that no one can fill a friend.”
——这是她最勇敢的告白,也是最怯懦的试探。“陈武桢,你……能看懂吗?”
信纸被折好的瞬间,一滴泪砸在“幻城”两个字上,墨迹微微晕开。
窗外,一树樱花被风吹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
陈武桢:
你还记得我啊?真是太感动了.我以为你早已烂骨于题浪,埋藏在试卷之中了.难得劳驾你回信一封,问我虚寒.感人至深,吾不禁涕落余行.
给你打过几次电话,要不就是没人接,要不你不在,一气之下就没写信给你.你也不是查无言信吗?当获知你尚在人世,惊讶之心不亚于伦亚发现新大陆.还好,你还没乘鹤西去
成绩仍旧在20一32名间徘徊,不进不退。恐怕真的是难成大器.知道你有远大抱负,千万别辜负了祖国亿万人民对你的热切期望
我觉得自己又变了很多,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总是那么地消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也许,跟最近这些昏沉的天气有关吧!不要担心我会珍爱生命.
你要是觉得写信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以后就不要勉强自己.
勉强自己=惩罚自己=自杀.
背面:
信中出现了这么多跟死有关的字眼,不要害怕.我们距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前些天,看了郭敬明的几本小说,觉得很好.别是《幻城》,若是没看过,当我没说.
不忙着回信,学习是第一要务.
背面是恢弦的城,
前面是水面摇晃的幻影,
樱花伤逝,大雪降临。
谁是谁生命的过客,
谁是谁生命的转轮.
前世的尘,
今世的风,
无穷无尽哀伤的精魂。
一幻城
--------柳晴雯
信纸的最下方是一句英文,there s a place in each life that no one can fill a ftriend,印在信纸上,信纸是柳晴雯精心挑选的。英文的汉语意思是“(在我生命中有一个空缺,除了你,没有人能填补)”。这或许是一个少女最勇敢的表白,尽管隐晦,柳晴雯相信陈武桢一定会发现,迟早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