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掀开蒸笼的瞬间,蟹粉小笼的甜香裹着白雾漫出后厨。
他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就见穿旧西装的男人抬起手,指节在星火工坊的玻璃门上轻叩两下。
门轴吱呀一声,陈律踉跄着跨进来,领带歪在锁骨处,提案纸角被揉出毛边。
排练厅里,小李正半蹲着调整轮椅青年的护具。
投影屏上《风起》的分镜闪着暖光,扮演女将军的聋哑女孩攥着木剑,用手语比出最后一句台词:“你说我飞得太高,可我只是想被看见。”陈律的脚步顿在门口,喉结像被什么哽住——那声音透过字幕撞进他耳朵时,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律所哭到窒息的女编剧,她的眼泪滴在起诉状上,洇开的墨痕像片碎掉的云。
“要坐吗?”轮椅青年抬头,冲他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
陈律这才惊觉自己站得僵直,后背沁出薄汗。
他扶着墙挪到最后一排折叠椅,西装裤腿扫过满地的护具零件。
坐下时膝盖撞到椅腿,疼得他闷哼,可当他看见台上女孩用手语重复“被看见”三个字时,忽然觉得这疼来得正好——疼着,才能醒着。
监控室里,苏晚星指尖抵着下巴。
屏幕上陈律的脊背从佝偻到渐渐绷直,直到上半身前倾12度,鼻尖几乎要碰到前排椅背。
系统光雾在她视网膜上跳动,【主动倾听姿态成立】的提示刚浮现,她就按下了耳麦:“小九,切暂停。”
排练厅的投影突然黑掉。
小李抬头,就见苏晚星倚在门口,手里转着激光笔:“有位老师说要来讲一课。”她冲陈律扬了扬下巴,“现在,正好。”
陈律的手指在西装口袋里抠出个褶子。
他想起昨夜在律所翻出的旧案卷,张伟的诊断书在抽屉最底层,纸页脆得像秋天的梧桐叶。
此刻他站到台上,才发现这里连话筒都没有——就像当年那个替身演员站在法庭上,连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十年前,我代理过一个替身演员的工伤案。”他的声音发涩,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齿轮,“他从三十米高的威亚上摔下来,脊椎断了。
公司说合同里没写安全责任,我问他,‘你有证据吗?
‘他说,’我只有断掉的钢索和一张病床。
’“
排练厅的空气凝结了。
小李的手还停在助行器把手上,指节泛着青白。
陈律望着她身后墙上的舞蹈海报——那是个单腿旋转的剪影,和当年张伟手机里存的舞蹈视频一模一样。“我让他撤诉。”他喉结滚动,“我说’别浪费时间‘。
三个月后,他在病房里用输液管......“
“他叫张伟,是我师兄。”
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水面。
小李摘下助行器的动作很慢,很慢,金属支架磕在地上发出轻响。
她单脚站得笔直,另一条腿的义肢裹着淡蓝色的护膝,“他出事前三天,还托我带话给剧组武指,说威亚钢索有磨损。”她摸出手机,翻出张老照片——两个年轻人在片场笑着比耶,穿替身服的男孩肩头搭着她的舞蹈服,“他说等赔到钱,要给我买新的足尖鞋。”
苏晚星对老吴点头。
白发审计师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沓文件,封皮上“张伟诉xx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字样已经褪成浅灰。“当年剧组的安全日志被篡改过。”她走到陈律身边,指尖点在某页复印件上,“这封内部邮件显示,执行导演知道钢索隐患,却为赶进度要求继续拍摄。”
陈律的手指抖得握不住纸页。
最后一页的签名栏里,他的执业编号黑得刺眼,像道刻进骨头里的疤。
有滚烫的东西砸在纸上,他这才惊觉自己哭了——十年前在法庭外,他也是这样站着,看张伟被推进救护车,听对方母亲抓着他的西装喊“律师先生,求你再想想办法”。
那时他只觉得烦,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哭,是求救。
“我申请成为星火工坊的义务顾问。”陈律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投影屏都晃了晃,“无偿代理所有历史积案。”他从西装内袋摸出钢笔,在提案上唰唰写着,“我要提交《演艺行业工伤认定特别建议书》,三条核心:心理创伤纳入赔偿,舞台安全第三方监督,沉默证人保护通道。”
老吴推了推金丝眼镜,从公文包掏出U盘:“审计数据我整理了七版,随时能用。”小九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翻飞,“法律数据库上线了,先开放一百个典型判例。”小李弯腰捡起助行器,却没再戴上,她扶着椅背走向陈律:“我要当证人。”
深夜的朋友圈像炸开了锅。
陈律盯着手机屏幕,自己公众号的长文《我曾是提词器》阅读量正以每秒上千的速度疯涨。
他写到最后一段时手在抖:“我以为法律是提词器,照着念就能维护正义。
后来才懂,真正的法律该是舞台——让每个说不出话的人,都能站到光里。“
司法部官微的转发提示音炸响时,他正站在野食的店门口。
灯牌的暖光漫过肩头,他摸了摸西装口袋里的律师徽章——这次没放回去。
推开门的瞬间,蟹粉小面的香气裹着热气扑来,陆野在灶前抬头:“面好了,坐下吃。”
碗底的虾仁被炖得酥软,陈律吸溜着面,手机在桌角震动。
他擦了擦手点开,是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显示“李正阳”,内容只有个定位:“明湖路23号”。
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那个总说“按流程来”的法务总监,想起对方上次见面时发红的眼尾——有些裂缝,或许早就存在了。
陆野收拾碗碟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陈律皱起的眉头,又看了眼窗外渐浓的夜色,舀起勺热汤推过去:“汤还热。”
陈律捧起汤碗,热气模糊了手机屏幕上的定位。
他不知道明湖路23号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