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路无涯。
上方，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瞬间冻结。
时间并未真正凝固，只是在沈清辞破碎的意识里，被无限拉长、碾碎，再冻结成尖锐的冰碴，狠狠刺入神魂最深处。
魔气池翻涌的污秽能量，归墟剑吞噬残渣发出的低沉嗡鸣，远处残余魔魂尖利的嘶叫……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在他视线聚焦于那一点时，潮水般褪去，褪成模糊而嘈杂的背景。
只剩下那两个人。
在稀薄却依旧危险的暗紫色魔气微光映照下，路无涯紧紧拥着白茯苓，他的侧脸轮廓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刻，眉头紧锁，唇却紧紧贴着她的。白茯苓被他揽在怀中，身体似乎还在轻微颤抖，一只手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前，不知是推拒还是无力支撑。她沾着血污的脸上，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眼眸，正茫然地、失焦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相拥。
唇齿相依。
如此亲密，如此……不容置喙的侵占与保护姿态。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升至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真的被冻结了，不再流动。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近乎麻痹的痛楚，那不是外伤，而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被骤然冰封、撕裂。
他一直知道路无涯对白茯苓不同。那种不同，带着魔尊的霸道、偏执，以及连路无涯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厘清的复杂情愫。他也一直警惕着，防备着，用自己的方式守在茯苓身边。
可他从未想过，会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
在这污秽的魔窟深处，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之后，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决绝的方式……
“咳……”一声压抑着痛苦的轻咳，从下方传来。
是白茯苓。
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沈清辞周遭冻结的窒息感。他冰封的眼眸剧烈颤动了一下，几乎要崩裂出纹路。
只见路无涯猛地松开了唇，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唇边甚至溢出一缕暗沉近黑的血丝。他渡入本源魔气强行吞噬那缕暴戾魔源，显然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和伤害。
白茯苓失去支撑，软软地向后仰倒，被路无涯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身，才没有跌入池底残存的污秽中。她咳嗽着，更多的黑血从嘴角涌出，但脸上的青黑之气已然消退大半，眼神虽然虚弱，却恢复了清明的痛苦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混乱。
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路无涯染血的嘴角，也感受到了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却霸道地替她梳理着混乱经脉、镇压残余魔气的阴冷力量。方才那冰冷苦涩的触感，那强行侵入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救赎意味的气息……
“路…无涯……”她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路无涯血瞳微暗，看着她恢复清明的眼睛，箍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声音低沉沙哑：“别说话，凝神，引导我的魔气运转周天，化去残余污秽。”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就在这时——
“嗡——！！！”
上方的归墟剑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些微不稳的震鸣，那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收敛，重新化作古朴长剑形态。剑身之上，幽光流转，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内敛，但剑锋处，隐约有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暗红纹路一闪而逝，仿佛吞噬了过多杂质尚未完全消化。
随着归墟剑停止吞噬，整个魔气池最后一点精纯魔源也被吸干，只留下稀薄混乱的残气。池底剧烈震动起来，那些构成池壁的蠕动血肉和骸骨开始迅速失去光泽，干瘪、崩裂。支撑地窟的魔能核心被毁，这个巢穴即将坍塌！
“此地不宜久留！” 路无涯厉声道，顾不上调息，一把将依旧虚弱无力的白茯苓打横抱起，纵身便要向池外跃去。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似乎才猛地意识到上方还有一人。
他抱着白茯苓，抬头，目光撞上了冰墙边缘，沈清辞那双再无丝毫温度、只剩下凛冽寒冰与某种空洞的蓝眸。
四目相对。
路无涯血瞳微微一眯，抱着白茯苓的手臂无意识收紧了些。他看到了沈清辞眼中那几乎实质化的冰寒与……破碎。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快地说道：“她体内魔气暂稳，但需立刻离开此地疗伤。走！”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化作一道暗红流光，朝着来时的通道疾射而去。被他抱在怀中的白茯苓，似乎想挣扎着回头看向沈清辞的方向，却被路无涯身上散发出的魔气和急速飞驰带来的气流压迫，只能无力地偏过头，视线掠过路无涯的肩膀，只看到那道立在破碎冰墙旁的颀长身影，正在迅速变小、变远，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坚冰。
沈清辞站在原地。
脚下的冰墙彻底崩碎，化作晶莹的粉末，混入下方干涸崩裂的池底废墟。他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比这即将毁灭的魔窟更冷。
他没有立刻动。
只是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冰蓝色的灵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丝丝寒气，将他指尖冻得发白。
坍塌开始了。巨大的岩石和魔化骸骨从头顶砸落，通道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清辞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追路无涯离去的方向，而是身形一闪，化作一道冰冷的蓝色剑光，径直朝着地窟更深处、另一个气息相对稳定的狭窄裂缝掠去。
蓝色剑光所过之处，坠落的碎石和魔秽残渣皆被寒气冻结、弹开。他的速度极快，眼神却空茫得可怕，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无法抑制散发的低气压，昭示着某种风暴正在冰封的表象下疯狂凝聚。
地动山摇，魔窟湮灭。
而在那毁灭的轰鸣与尘烟中，无人看见，在干涸魔气池的最深处，那被归墟剑吞噬殆尽的黑影最后一点残渣附着处，一丝比发丝还细、几乎无法察觉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池底一道细微的裂痕，消失在地脉深处。那阴影中，残留着一缕极淡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意念，仿佛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的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