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自然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觉得有点好笑,也懒得说什么。
今天经历了三场生死搏杀,一场比一场激烈,最后一场差点掉了性命,肩膀的伤口还在疼痛,精神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再说,喝茅台哪有一瓶一口蒙的?慢慢喝才醇香。
他闭上眼,意识很快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夏栀语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屋外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轻啸,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热气息。
之前从未想过会和一个陌生男人同盖一床棉被。此刻,这粗糙的棉布包裹下的温暖,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她小心翼翼地,把冰凉了一整天的脚趾,悄悄贴近了他温热的小腿肚,汲取着一点暖意,也终于沉沉睡去。
天还黑着,夏栀语就被推醒了。她还在梦里,明亮的大学阶梯教室,教授絮絮叨叨讲着藏象与经络,同桌的杏子子正用笔帽戳她胳膊。
她不耐烦地咕哝:“杏子……你先去……今天的中药化学课我不想上……”
身下的硬木板硌得她腰疼,意识挣扎着浮出水面。
窗口透进一层灰蒙蒙的稀薄天光。
昏暗的油灯下,楚言正沉默地更换药膏和绷带,然后往身上套那件布满划痕的防护套装,金属搭扣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墩墩蹲在熄灭的柴火灶旁,粉红的小舌头正飞快地舔舐着陶碗里最后一点温热的肉汤残渣,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啊!”夏栀语忽地坐起,残留的睡意瞬间飞散。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用冰凉的井水抹了把脸,漱了漱口。
昨晚剩下的白米饭和一点肉汤被重新加热,她飞快地扒进嘴里,米粒的温热刚熨帖了肠胃。
楚言已经把一把复合维生素片和一碗散发着淡淡奶腥味的乳清蛋白粉推到她面前。
“为什么这么早?”少女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声音满是刚睡醒的沙哑和困惑。
屋外的寒气透过门缝钻进来,让她缩了缩脖子。
楚言把背后的披风整理完:“日出日落两头赶路,正午留时间晒太阳。”
他卷起棉被和旧衣服:“上车。”
皮卡车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碾过荒草,重新冲上破败的旧国道。
或许昨日的遭遇耗尽了霉运,这一路竟异常顺畅。
偶有几只衣着破烂的丧尸在晨雾弥漫的路边蹒跚,听到引擎声迟钝地转过身,灰白的眼珠刚捕捉到车影,沉重的皮卡已裹挟着劲风狠狠撞了上去。
车身只是微微一震,污秽的残躯便被远远抛在车轮扬起的尘土之后。
夏栀语起初还会下意识闭眼,几次之后,竟也敢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腐朽在钢铁的碾压下化为齑粉,心底竟奇异地生出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日头渐高,临近正午。
楚言瞥了一眼路边一块歪斜的界碑,“潭州界”几个红漆字斑驳脱落。
再往前几十公里,就该转向省道,进入起伏的丘陵地带了。远离钢筋水泥的丛林,丧尸的密度总会稀疏些。
就在这时,路边一块褪色的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翠竹闲园农家乐”。
招牌下,一条岔路延伸进去。真正抓住楚言视线的,是岔路旁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
晨露未曦,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挤挤挨挨,鲜嫩的小白菜舒展着叶片,还有一畦水灵灵的茼蒿,在初春微寒的风里轻轻摇曳。
昨晚那碗清甜微苦的红菜苔肉汤滋味,顽固地盘踞在味蕾的记忆里,对他这个啃了二十年压缩饼干和过期罐头的重生者来说,这抹绿色比黄金更诱人。
皮卡缓缓拐下国道,车轮压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农家乐的小院很安静,几间白墙灰瓦的平房围合着,院门敞着。楚言把车停在院中,熄了火。引擎声消失后,四周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静得有些异常。
他推开车门,锰钢刀就挂在腰后随手可及的位置,视线掠过每一扇窗户。
“吱呀——”正屋的木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凝着惊惶的老妇人的脸。
紧接着,门又开大些,一个同样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头也探出身来,眼睛里满是警惕和疲惫。
“过、过路的啵?”
老头以浓重的本地口音问道,他上下打量着楚言和他身后刚下车的夏栀语,看到是一男一女,尤其夏栀语年轻干净的脸庞,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
“城里头,城里头怕是出哒蛮大的事啵?广播,电话,都冇得哒?”
“嗯,出事了。”楚言言简意赅,眼睛依旧在院内梭巡,“借个地方歇歇脚,要点水。”
“哎,要得,要得,快进来坐啰!”老婆婆连忙应声,脸上泛起热情的笑纹,侧身让开门口。
“外头乱糟糟的,我俚老倌子两个躲在屋里,心里慌得冇得底呐!就我俚两个,还有一个傻崽伢子……”她话音未落,屋后传来“哐啷”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哭闹。
老头脸色一变,急忙朝后屋方向吼了一嗓子:“大牛,莫吵,安分点咯!”
吼完又转向楚言,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堆满歉意,局促地搓着手:“满哥……对不住咧,吓到你俚哒啵?我屋里这个傻崽,生下来就不灵泛,力气又莽得吓死人,怕他吓哒客人,平常,平常就关在后头屋里。”
他叹了口气,老眼里是真切的无奈和宠溺:“我这个崽,命苦咧……”
老婆婆也面露痛苦,但她岔开话题,顺着楚言刚才瞥向旁边菜地的目光,立刻挽起袖子:
“满哥,喜欢呷小菜啵?你等哒咯,娭毑跟你摘点新鲜的去!”她动作麻利地走向菜地。
(方言注:我俚:我们的。老倌子:老头。崽伢子:儿子。满哥:对年轻男性的称呼。灵泛:聪明。呷:吃。娭毑:奶奶。)
老头也连连点头,看向他们那辆沾满泥土和污点的皮卡车,眼神里只有好奇,没有贪婪。
他快步走到院子一角,那里有个固定在水泥墩子上的高压水枪和软管,连接着屋顶一个塑料储水罐。
“我跟你洗下车子啰,看咯车子邋遢得!”老头不由分说地拧开水龙头,高压水流“嗤”地一声激射而出,强劲地冲刷着皮卡车厚重轮胎上干涸的泥块。
夏栀语站在楚言身侧,看着老婆婆在菜地里忙碌的身影,看着老头卖力地冲洗车辆,听着水流声和偶尔从后院传来的哭闹声,清晨赶路的紧张感慢慢消散。
她甚至觉得这农家小院有种田园的宁静。
“他们,人挺好的。”她小声对楚言说。
楚言冷眼旁观。
老婆婆摘菜的利落劲是常年劳作的手,递过来的萝卜带着泥土的腥气,眼神干净。
老头冲洗着车斗缝隙里凝结的暗红色污块,水流冲开污泥,露出下面斑驳的金属原色,他只是专注地对着污迹冲刷,没有多看车斗里那些码放整齐的压缩饼干箱和物资一眼。那份热情和朴实,似乎发自内心。
对夏栀语,老头的目光也坦荡,只在她那套略显怪异的防护服上好奇地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以楚言敏锐的五感,这老两口身体孱弱,并不具备危险。这让他松了气。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入口处的泥泞地上,那里除了一行清晰的车辙印,还有,几行模糊的脚印。
而这些脚印,大小不一,深浅不同。
但所有脚印的朝向却只有一个方向,都是进来的,并没有出去的!
阳光正好落进院子,风却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竹林沙沙声不知何时停了。
空气中有着一丝不寻常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