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五年的夏,江南的风里没了往年的荷香,反倒飘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腥气。从淮扬到苏杭,往日里碧浪翻滚的稻田,如今像被饿极了的野兽啃噬过一般,只剩下光秃秃的稻秆东倒西歪地戳在地里。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吴江的农户。起初只是田埂边零星几只灰褐的虫子,谁也没在意——江南水泽多,虫豸本就寻常。可不过三五日,天边竟滚来了“乌云”,嗡嗡的振翅声铺天盖地,近了才看清,是数不清的蝗虫。它们落在稻田里,落在桑树上,落在刚结了小果的桃枝上,转眼就啃得干干净净。
老农户李阿爹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家半亩刚抽穗的稻子被蝗虫席卷而过,浑浊的眼泪砸在干裂的泥地里。“完了,全完了……”他喃喃着,身后的小孙子抱着他的腿上哭,“爷爷,蝗虫要吃人吗?”
不止吴江,灾情像水波似的往四周漫开。常州府的粮仓外挤了半城人,都是来求粮的百姓,有的人手里还攥着空了的米袋,有的人怀里抱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哭喊声、哀求声缠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紧。府尹站在粮仓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粮囤直跺脚——往年存的粮本就不算丰足,哪经得住这成百上千张嘴要吃的?
江南的急报送到京城紫宸殿时,盛宁女帝正翻看着各地的农桑册。她捏着那份字迹潦草、墨迹里甚至沾着泪痕的奏折,指尖微微发颤。殿内的烛火映在她脸上,能看清眉峰紧蹙,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添了几分凝重。
“传朕旨意。”她放下奏折,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江南各府,即刻开仓赈灾!凡有存粮的官仓、义仓,不分等次,先让百姓有口饭吃。”
近侍刚要躬身领命,又听女帝补充:“再传旨,命户部拨款,往江南多买活鸭——越多越好,着人即刻运去,放于田中。”
这话一出,殿内有臣工轻声疑问:“陛下,蝗灾凶猛,放鸭……能有用吗?”
女帝抬眸,目光落在殿外廊下那盆刚抽芽的稻苗上:“蝗灾起于田,也需用田里的法子治。鸭子食蝗,既能灭虫,鸭粪还能肥田,总好过让蝗虫把田啃得寸草不生。”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江南百姓苦,既要解他们眼下的饥,也要为他们保往后的田。”
旨意传到江南时,正赶上一场小暑的热雨。各府的粮仓大门“吱呀”打开,捧着白花花的米粮走出的百姓,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而更让他们新奇的是,一队队漕船顺着运河开来,舱里装的不是米,竟是嘎嘎叫的鸭子——有的是毛茸茸的雏鸭,有的是肥壮的成鸭,被农户们小心赶到田里时,扑棱着翅膀扎进草丛,一口一个蝗虫,吃得欢快。
李阿爹家也分了二十只小鸭。他每天带着孙子去田埂上看,看着鸭子在残剩的稻秆间穿梭,看着地里的蝗虫一天比一天少。过了十来天,竟真有新的稻苗从土里冒了出来,嫩生生的绿。
“是陛下记着咱们呢。”李阿爹抹了把眼角,这次不是泪,是笑。田埂上的风还带着点热意,可听着耳边鸭子的嘎嘎声,听着远处农户们重新拿起锄头的动静,谁都知道,这江南的生机,要跟着这些小鸭子一起,慢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