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弥漫着温馨的晚饭香气,不住家保姆刚收拾完厨房离开。
苏挽月和陆允城正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气氛安宁融洽。就在这时,苏挽月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她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看了陆允城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然后才接起电话,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妈~”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问了些日常,话题很快就绕到了核心上:“月月啊,你跟小陆……最近怎么样?这都谈了快两年了,他什么时候有空,跟你回家一趟呀?你爸总念叨,说这未来女婿光寄东西,人都见不着一面。”
苏挽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她侧过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替人着想的为难:“妈……允城他最近特别忙,公司事情多,好几个大项目等着他……等过阵子,过阵子不忙了再说,好吗?”
她的话语像是在替陆允城开脱,但那份强装的自然里,透出的委屈和失落,却清晰地传到了旁边陆允城的耳中。
他甚至能想象电话那头母亲略带失望的叹息。
“唉,总是忙……再忙也得抽空见见家长嘛……”母亲又叮嘱了几句要照顾好自己,才挂了电话。
苏挽月放下手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着。电影里的对白还在继续,但气氛明显变了。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低气压,那是一种努力理解却又无法完全掩饰的难过。
陆允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见过她撒娇,见过她耍赖,见过她委屈,但这种因为无法带他回家面对父母而产生的、懂事又隐忍的难过,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他这才意识到,对于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见家长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步。而他,因为自身情况的特殊,让这个简单的要求,成了横亘在她心里的刺。她从未真正逼迫过他,甚至还在父母面前替他遮掩,把所有的压力和委屈都自己默默承受。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愧疚涌上心头。他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才柔软下来,顺从地靠在他胸前,但依旧不说话。
“月儿,”他低声唤她,手指抚过她的长发,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心疼,“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苏挽月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我知道你忙。”
她越是这样“懂事”,陆允城就越是心疼。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被怀里小女人无声的委屈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她每次接到家里电话后,总会若有若无的低落一阵;想起她父母每次寄来的家乡特产里,那份隐含的期待。
一个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想要弥补、想要证明什么的情绪,促使他开了口:
“下周末吧。”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做出决定,“下周末我安排一下,陪你回家。”
苏挽月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真……真的吗?可是……你的工作……”
“工作永远忙不完。”陆允城打断她,用指腹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意,语气坚定而温柔,“不能再让我的小月儿受这种委屈了。也该正式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了。”
这一刻,他看着她眼中瞬间被点亮的星光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他想要满足她这个看似简单的愿望,想要看到她毫无阴霾的笑容,想要向她的父母证明,他们的女儿没有选错人(尽管他自己知道这证明多么讽刺)。
苏挽月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的欢喜:“允城!谢谢你!我……我好开心!”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深处那抹计谋得逞的冰冷光芒。终于……等到这一步了。带我回家,陆允城,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这一步迈出去,你和沈薇那个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允城感受着怀中人的激动和依赖,心中充满了身为保护者和给予者的满足感。
他却不知道,这个出于心疼和补偿的决定,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将彻底打破他努力维持的平衡,将他精心构筑的两个世界,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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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青石板路,白墙黛瓦。
苏挽月带着陆允城回到了她长大的小镇。
这里没有沪上的繁华喧嚣,只有小桥流水的静谧和慢节奏的生活气息。
苏挽月的父母是普通的中学教师,儒雅温和,见到陆允城,热情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他们是因为他是女儿选择的男朋友而欢迎他,并非因为他显赫的身份,这让习惯了被人仰望的陆允城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朴素的真诚。
饭桌上没有山珍海味,都是地道的家常小菜,是苏挽月母亲精心准备的。
苏父和陆允城聊着时事和教育,语气平和,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晚辈。这种纯粹基于“人”本身的接纳,让陆允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甚至生出几分惭愧——他带给这个单纯家庭的,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傍晚,苏挽月拉着陆允城去逛镇上的庙会。
暮色四合,灯笼初上,古旧的街道熙熙攘攘,充满了烟火人气。她像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各个小吃摊前,买一串糖葫芦,非要他先咬一口;看到吹糖人的,就挪不动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老师傅灵巧的手艺。
她带他来到香火鼎盛的月老祠。祠内古树参天,挂满了红色的祈愿牌和同心锁。苏挽月买了两个祈愿牌,递给他一个,眼神虔诚又带着少女的羞涩:“允城,我们也写一个吧?”
陆允城看着周围成双成对、满脸幸福的年轻男女,再看看身边满眼期待的她,心中微软,接过笔,写下了“愿与挽月,长相厮守”的俗套却应景的愿望。苏挽月则背着他,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珍重地挂在了最高处的枝桠上。
“写了什么?”陆允城好奇。
“不告诉你!”她狡黠一笑,拉着他的手去扔红绳,“说出来就不灵啦!”
她教他将红绳用力抛向月老祠中央那棵巨大的姻缘树,红绳挂得越高,寓意越好。
陆允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在暮色和灯火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忽然就能想象出她小时候,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花裙,在这同样的地方奔跑嬉戏的模样。
那份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烟火气,是他那个被规矩和利益填满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陌生的、温暖的熨帖感填满。
一路上,苏挽月拿着手机拍个不停。拍小桥流水,拍灯笼摇曳,拍特色小吃,拍手牵手的影子……但她很有分寸,镜头始终巧妙地避开了陆允城的正脸,最多只拍到他线条优越的下颌、牵着她的手,或者一个模糊的、充满氛围感的背影。
晚上回到临水的民宿,苏挽月兴致勃勃地挑选照片,准备发小红薯。她一边编辑文案,一边状似无意地抬头,对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的陆允城软软地说:“允城,你看,我拍的都是风景和吃的,还有我们的影子……我很乖吧?不会乱拍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求表扬”的俏皮,但听在陆允城耳中,却像一根细刺,轻轻扎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到昏黄灯光下,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专注地筛选着那些“安全”的照片,努力在不触及他底线的前提下,小心翼翼记录着他们的“甜蜜”。一种复杂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
他放下电脑,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月儿……” 他想说点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给不了她光明正大秀恩爱的资格,连一张清晰的合影都是奢望。她的“乖”和“懂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在这段关系里的自私和无力。
“这样就很好了呀,”苏挽月反而转过身来安慰他,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笑容甜美又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豁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我都开心。我知道的,你有你的难处,我没关系的。”
她越是这样说,陆允城心中的愧疚和怜爱就越发汹涌。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抵消那份亏欠。他看不到,伏在他肩头的苏挽月,脸上那抹算计的冷笑。
对,就是这样。心疼我吧,愧疚吧。越是觉得亏欠我,你就越离不开我。沈薇能给得了你这种带着刺痛的怜惜吗?
江南水乡的温婉夜色,民宿窗外的潺潺流水,怀中美人的乖巧懂事……这一切都让陆允城沉醉。
但他不知道,这份看似纯净的幸福,从祈愿牌上的恶毒诅咒,到小红书里那些看似无害实则暗藏玄机的照片,每一帧都浸染着苏挽月精心调配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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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薇带着参加完亲子活动、心情已然平复的儿子回到婆家吃饭。本该是温馨的家庭聚会,气氛却有些沉闷。
陆母放下筷子,语气带着惯有的挑剔,目光扫过安静吃饭的沈薇:“小薇啊,不是我说你。允城工作忙,家里和孩子的事,你就要多上心。听说前两天孩子发烧了?怎么照顾的?让孩子遭那么大罪。”
沈薇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孩子生病,她心急如焚,一夜未眠,到头来却成了她的不是。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是阿姨一时疏忽,但看到婆婆那不悦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辩解只会引来更多的说教。
陆父也在一旁沉声道:“允城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你要把大后方稳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些小事,就不要总是麻烦他了。”
“我知道了,爸,妈。”沈薇低下头,声音很轻,将所有辩解和苦涩默默吞下。她习惯了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维持表面的平和。
她始终记得婚礼上陆允城对她的承诺,记得他曾经偶尔流露的温情,她告诉自己,要体谅他,要做一个合格的陆太太。所有的委屈,都自己消化。
孩子敏感地察觉到妈妈的情绪,小声说:“奶奶,不怪妈妈……”
沈薇立刻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腿,示意他不要说话。她努力对公婆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以后我会更注意的。”
这顿食不知味的饭,最终在一种压抑的“和谐”中结束。沈薇独自吞下苦果,依旧努力维系着那个“幸福美满”的假象。
同一片月光下,千里之外的江南小院却是另一番光景。
白天贪凉吃了镇上有名的冰碗,苏挽月夜里果然报应不爽,痛经疼得脸色发白,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陆允城急得不行,哪里还有半点商界大佬的沉稳。
他让苏家父母找了热水袋,又亲自用掌心搓热了,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小腹上,力道适中地缓缓揉着,眉头拧得比苏挽月还紧。
“让你贪嘴,现在知道难受了?”语气是责备的,但动作和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苏挽月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钻,额头上都是冷汗,声音虚弱:“以后不敢了……允城,好疼……”
“乖,揉揉就不疼了。”陆允城把她圈在怀里,像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低头吻她的发顶,“回去之后,我必须带你去找最好的中医调理,这么疼怎么行。”
苏家父母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苏母眼里是心疼女儿,但更多的是对陆允城这般细致体贴的动容。苏父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低声道:“看来,月月是真找对人了。”
第二天,苏挽月情况好转,但陆允城依旧坚持提前结束行程,要带她回沪市做详细检查。
临行前,苏家父母送到车站,苏母拉着女儿的手千叮万嘱,最后看向陆允城,眼神里是全然信任的托付:“允城,月月这孩子有时候任性,不懂照顾自己,以后……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苏父也郑重地点点头:“你们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陆允城握着苏挽月的手,对二老承诺:“叔叔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挽月的。”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即将带着心爱女友返程、被女方家长认可的准女婿。
责任感和对怀中人的怜爱,让他暂时忘却了沪市那个需要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家。
火车飞驰,载着看似恩爱登对的两人返回繁华都市。苏挽月靠在陆允城肩上,看似虚弱,眼底却一片清明冰冷。
沈薇,你在替他稳定大后方,吞下所有委屈。而他却在我父母面前,承诺要照顾我一生一世。你说,这场仗,谁输谁赢?
一边是压抑的委屈和隐忍,一边是极致的呵护和承诺。
陆允城的心疼和行动,全部倾注在了苏挽月身上,而那个真正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的妻子,只得到了理所应当的要求和挑剔。
天平倾斜的速度,正在疯狂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