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画室门口凝固了。
杜城高大的身躯堵在唯一的出口，手中那袋黑色的猫毛像一纸冰冷的罪证，横亘在他与沈翊、挽歌之间。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审视，死死锁定在沈翊脸上，等待着答案。
挽歌在杜城破门而入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冻结了。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那对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因为惊骇而完全炸开，毛发倒竖，尾巴也僵直地绷在身后，无法动弹分毫。
暴露了！彻底地、毫无遮掩地暴露了！
她不是人！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和沈翊为她精心构筑的保护壳。杜城会怎么做？把她抓走？当成怪物研究？还是……
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想要往沈翊身后缩，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只能徒劳地抓住沈翊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仿佛那是她与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沈翊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体温。他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试图挣脱她的手。他的身体在杜城出现和举起证物袋的瞬间，有过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僵硬，但随即便恢复了那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的目光迎向杜城，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吸纳一切风暴的深海。
画室里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只剩下挽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解释？”沈翊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嘲讽，“城队，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他的反应让杜城眉头拧得更紧，怒火在眼中升腾：“解释这些猫毛！解释她！”他猛地指向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挽歌，“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她的毛发出现在连环袭击案的嫌疑人窝点？！沈翊，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知道隐瞒、包庇甚至牵连进这种案子里是什么后果！”
“她是我的人。”沈翊的回答简洁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至于猫毛……”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杜城手中的证物袋，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否认？抵赖？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毫无意义，只会加深杜城的怀疑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必须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又能暂时稳住局面的解释！
“……是我疏忽了。”沈翊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与无奈的真实感，“挽歌的情况很特殊。她患有极其罕见的先天性全身性多毛症，并伴有严重的体象障碍和社交恐惧症。”
他抛出两个听起来专业且严重的医学名词，语气沉痛而恳切：
“那些毛发，是她因为疾病和心理压力，无意识脱落留下的。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样子，所以才终日裹得严实，怕见生人。我带她参与案件分析，是希望她能通过接触外界，慢慢走出阴影。至于她的毛发为什么会在嫌疑人的窝点……”
沈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杜城，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引导性的质疑：
“这难道不更应该追问，那个‘幽灵’，是如何接触到本应在我画室里的、属于挽歌的私人物品？是他潜入了这里？还是我们警方的某些环节，在证物保管或现场勘察上，出现了不可原谅的疏漏，导致了无关人员的生物样本污染了关键现场？！”
他巧妙地将问题的焦点，从挽歌身份的诡异，转移到了案件侦查可能存在的漏洞上！这是一个大胆的、近乎赌博的反问！
杜城被他这一连串的反问噎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沈翊给出的解释，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结合挽歌一直以来的怪异举止和装扮，似乎……也并非完全说不通？而且，证物污染确实是侦查工作中的重大失误，如果属实……
就在杜城心神被这番说辞牵引，稍纵即逝的间隙——
沈翊一直放在身侧、未被杜城注意到的左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向身后几乎崩溃的挽歌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他们之前在“课堂”上，为了练习“屏蔽”干扰而约定的，代表 “相信我，安静” 的暗号。
与此同时，沈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细微的气音，对挽歌快速说了一句：
“别动，别出声，相信我。”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挽歌无边的恐惧。感受到手腕上沈翊传来的、坚定而沉稳的力量，以及那个熟悉的手势，挽歌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奇迹般地落回去了一点。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颤抖，将所有的恐惧和呜咽都咽了回去，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沈翊的胳膊，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
杜城的目光在沈翊坦荡而带着责问的眼神，和挽歌那虽然惊恐万分、却明显在努力克制的状态之间来回扫视。
画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交错。
几秒钟后，杜城眼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但怀疑并未完全散去。他死死盯着沈翊，一字一句地道：
“沈翊，我不管她有什么病。现在，她和一起恶性连环袭击案扯上了关系，这是事实！你，和她，都必须跟我回局里，接受正式调查！”
回局里？正式调查？
一旦进行详细的生物样本比对和深入询问，挽歌的非人身份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沈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他缓缓地、极其坚定地，将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挽歌，更紧地护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杜城看向她的视线。
然后，他迎着杜城不容置疑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城队，我不能让她跟你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任何刺激和折腾。关于猫毛和窝点的问题，我可以以我的人格和职业生涯担保，与她无关。如果你坚持要查，我可以配合你，就在这里，或者去分局，但仅限于我。她，必须留在这里。”
沈翊的态度，强硬得超乎杜城的预料。这更像是一种……为了保护什么而不惜一切的姿态。
杜城眯起了眼睛，心中的疑云再次翻滚。他看着沈翊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被他牢牢护在身后、只露出一片衣角的挽歌。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都充满了紧绷的对峙。
是强行带人，彻底撕破脸？还是……暂时退一步，看看沈翊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杜城握着证物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而沈翊，站在画室昏暗的光线里，如同守护着最后堡垒的孤军，寸步不让。
他的背影，在挽歌模糊的泪眼中，仿佛顶天立地。
抉择的时刻，压在了杜城的眉梢。也压在了这间弥漫着松节油、恐惧与决绝气息的画室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