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川的集市总是喧闹得像一锅煮沸的水。人挤着人，吆喝声、还价声、小孩的笑闹声混成一片，空气里飘着油炸点心的甜香和生鲜鱼虾淡淡的腥气。
尹千殇抄着手，在一处卖陶器瓦罐的摊子前停下，随手拿起一个粗陶酒壶掂了掂，眉头皱着，似乎嫌弃做工不好。沈清歌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却被旁边卖绣线丝绳的小摊吸引，各色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尹大哥？”一个带着惊喜的清亮女声穿过嘈杂，在不远处响起。
两人闻声转头，只见风晴雪一身水蓝衣裙，正从人流中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身后几步远，跟着沉默寡言、一身玄衣的百里屠苏。
“哟，是晴雪丫头啊。”尹千殇放下酒壶，脸上露出惯常的、带着点惫懒的笑，“还有百里小哥，真巧。”
“尹大哥，清歌姑娘，”风晴雪走到近前，笑着打招呼，目光在尹千殇和沈清歌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笑意更深了些，“你们也来逛集市？”
沈清歌微笑着点头：“风姑娘，百里少侠。”
百里屠苏也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只在掠过尹千殇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随便逛逛，打发时间。”尹千殇懒洋洋地答道，视线又飘向了旁边的酒幌子。
风晴雪却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递给尹千殇：“尹大哥，正好碰上你了。这是我前几日试着做的几种醒酒药丸，用的都是温和药材，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尹千殇愣了一下，接过那还带着点温度的小包，捏了捏，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丸子。他脸上那点懒散的笑意淡了些，眼里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用更夸张的戏谑掩盖过去：“嘿！还是晴雪丫头贴心！不像某些人，”他斜睨了身旁的沈清歌一眼，“就知道念叨‘少喝点’。”
沈清歌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含着笑。
风晴雪也笑了：“清歌姑娘是为你好。”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尹千殇，自然地问道，“尹大哥，你们晚饭吃过了吗？要不嫌弃，一起去前面那家面馆？他家的笋泼肉面很地道。”
尹千殇还没回答，旁边一直沉默的百里屠苏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家的面，汤头醇厚，确实不错。”这话像是附和风晴雪，目光却看着尹千殇。
尹千殇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百里屠苏会接话。他看了看风晴雪真诚的笑脸，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歌，抓了抓头发，咂咂嘴：“成啊！有人请客，不去是傻子！走着！”
一行人便朝着面馆走去。尹千殇很自然地和百里屠苏走在了前面，两个男人身高腿长，步伐却不快。风晴雪和沈清歌稍稍落后几步。
“尹大哥他……”风晴雪微微侧头，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善意的关切，“近来还好吗？好像比上次见时，气色好了些。”
沈清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个挺拔落拓的背影，眉眼柔和：“嗯，他很好。”她顿了顿，轻声道，“就是……有时夜里似乎睡得不那么踏实。”
风晴雪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尹大哥他……心里有事。有些坎，只能靠自己迈过去。”她看向沈清歌，眼神清澈而真诚，“不过有清歌姑娘你在旁边照应着，总是好的。”
沈清歌脸颊微热，低下头：“我……我也没做什么。”
“有时候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良药了。”风晴雪微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语气亲昵了几分，“走吧，看看他们点了什么好菜。”
面馆不大，却干净热闹。四人找了张靠窗的方桌坐下。尹千殇毫不客气地点了招牌的笋泼肉面，又要了两碟小菜和一壶酒。
面上得很快，粗瓷大碗里，奶白色的浓汤，筋道的面条，铺着厚厚一层鲜嫩的笋片和炖得酥烂的肉块，香气扑鼻。
尹千殇吸溜了一口面条，满足地眯起眼，对着百里屠苏扬了扬下巴：“嗯！百里小子这次没推荐错！是好吃！”
百里屠苏正慢条斯理地挑着面条，闻言动作顿了顿，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风晴雪将自己碗里的肉块夹了几块放到百里屠苏碗里，柔声道：“屠苏，你多吃些。”动作自然无比。
百里屠苏耳根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吃面的速度似乎快了一点。
尹千殇看着对面两人的互动，嗤地笑出声，摇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非常自然地将沈清歌面前那个空着的小碟子拿过来，夹了一筷子清爽的凉拌黄瓜丝放在里面，推回她面前。
“光吃肉腻得慌，吃点这个。”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评论天气，眼睛还盯着自己的酒碗。
沈清歌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小菜，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笑意，轻声道：“谢谢尹大哥。”
风晴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和百里屠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抿唇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简单却温馨。尹千殇和百里屠苏话都不多，偶尔交谈几句，多是关于酒和剑。风晴雪和沈清歌则低声聊着琴川的风物和女红针线。气氛融洽得仿佛他们本就是时常相聚的老友。
饭后，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夜市又将开启新的喧嚣。
在街口分别时，风晴雪又叮嘱了一句：“尹大哥，那醒酒药记得用。”
尹千殇挥了挥手里的油纸包：“知道啦，啰嗦。走了！”他转身朝着客栈的方向晃去。
沈清歌对风晴雪和百里屠苏道别，快步跟上尹千殇。
走出去一段距离，尹千殇忽然放慢脚步，等沈清歌走到他身侧。夜市朦胧的灯光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那面……确实还行。”他没头没尾地忽然说了一句。
沈清歌侧头看他，灯光下，他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些许。
“嗯，”她轻声应和，“汤很好喝。”
尹千殇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揣进袖子里，继续慢悠悠地走着。沈清歌安静地走在他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方才面条的温暖香气。
街边有孩童举着风车跑过，发出欢快的笑声。
“下次……”尹千殇的声音混在夜市嘈杂的背景音里，有些低，却清晰地传入沈清歌耳中，“……再去尝尝别的。”
沈清歌的心轻轻一跳，像是被温暖的指尖拨动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被灯光映照的、看不出表情的侧脸。
“好。”她应道，声音轻柔却坚定。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周围的喧嚣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这一刻，无关风月，没有惊心动魄。只有一碗热汤面的暖意，一句简单寻常的约定，和一双并肩前行的身影。
却比任何华章丽句，都更接近“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