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宗山门处的欢呼声,尚未完全消散,蒙毅便已感受到一股沉稳的气息自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只见掌门玄诚真人一袭月白道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和却自带威严,正缓步向他走来。
“蒙毅师侄,随我来吧。”玄诚真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喧闹,“丹鼎峰的诸位长老已在丹堂等候,你的伤势,耽搁不得。”
蒙毅心中一凛,压下刚刚经历盛典的些许恍惚,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的青石路蜿蜒向上,一路穿过葱郁的竹海与潺潺溪流,朝着宗门深处的丹鼎峰而去。
不同于青冥主峰随处可见的凌厉剑气,丹鼎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那香气似有实质,萦绕在鼻尖,让人不自觉地心神安宁。
道路两侧栽种着许多珍稀的药草,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偶有身着青色丹师服饰的弟子提着药篓匆匆走过,见了玄诚真人,都纷纷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蒙毅默默观察着沿途的景象,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很清楚,这场“问诊”绝非普通的疗伤那么简单。自他在对抗邪魔时强行催动秘法,导致金丹出现裂痕后,便一直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道基的不稳。
此刻前往丹鼎峰,面对的不仅是宗门最顶尖的丹道宗师,更是对自己未来修道之路的一场“审判”——能否修复,能修复到何种程度,或许都将在今日有个定论。
不多时,一座古朴的殿堂出现在前方。那殿堂通体由红褐色的岩石砌成,殿顶覆盖着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木匾,上书“丹堂”二字,字体苍劲有力,隐约透着一股药香与道韵。
这便是青冥剑宗丹道一脉的核心之地,寻常弟子莫说进入,便是靠近都需经过层层审批。
玄诚真人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更为醇厚的药香扑面而来,殿内光线略显昏暗,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丹炉,炉身雕刻着繁复的丹纹,虽未点火,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四位老者正围坐在丹炉旁的蒲团上,见玄诚真人和蒙毅进来,纷纷抬眼望去。
坐在首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正是丹鼎峰峰主云丹真人。他身旁的三位长老也各有气度,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一位身材微胖,笑容温和;还有一位则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这四人,便是青冥剑宗丹道一脉的定海神针,每一位都有着数百年的丹道修为,寻常弟子能见其一便已是莫大的机缘,如今四人齐聚,足见宗门对蒙毅伤势的重视。
“掌门师兄。”云丹真人率先起身行礼,其余三位长老也随之起身。
玄诚真人微微颔首,侧身让出身后的蒙毅:“诸位师弟,这位便是蒙毅师侄。此次他为护宗门,身受重创,还望诸位能尽力诊治。”
云丹真人的目光落在蒙毅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随即温和地开口:“蒙毅师侄,不必紧张。你为宗门立下如此大功,我等自当竭尽全力。来,先坐下吧。”他指了指丹炉旁一个铺着软垫的蒲团。
蒙毅依言走上前,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缓缓闭上眼睛,放松全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神念自四位长老体内发出,如同四缕细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神念所过之处,经脉的每一处损伤都无所遁形。蒙毅能感觉到,那神念在触及自己受损的经脉时,会刻意放缓速度,仿佛生怕加重他的伤势。当神念最终抵达丹田,触及那颗布满裂纹的金丹时,蒙毅明显察觉到四位长老的神念都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凝重。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殿内只剩下青铜丹炉偶尔发出的细微嗡鸣。蒙毅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任由四位长老的神念在自己体内探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丹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都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半个时辰,四道神念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云丹真人原本红润的面色此刻也变得有些凝重,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其余三位长老的脸色也各不相同,有惋惜,有沉重,还有一丝无奈。
蒙毅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四位长老,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反而多了几分坦然。
终于,云丹真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蒙师侄,你的情况……老夫便直言不讳了。你肉身之上的创伤,以及经脉的破损,虽看起来严重,但以我丹鼎峰的丹道造诣,再辅以宗门宝库中珍藏的灵药,只要悉心调养,三月之内,当可彻底痊愈。”
听到这里,蒙毅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真正的关键还在后面。
果然,云丹真人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蒙毅,眼中满是惋惜:“然,你道基之损,已然伤及金丹本源。这金丹乃是修道者的根本,一旦本源受损,便如同大树断了根基,非寻常药石所能医治。”
坐在云丹真人身旁的那位清癯长老也开口补充道:“你的金丹,如今就像是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表面上看似完整,实则内部的根基早已被毁。若是强行用猛药灌注,试图强行修复,非但没有益处,反而可能加速金丹的崩解,到时候恐怕连现在的境界都难以保住。如今之计,唯有……温养。”
“如何温养?”蒙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云丹真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所谓温养,便是以水磨工夫,用最温和的丹药,如‘润脉丹’、‘养元丹’之类,每日服用,徐徐滋养金丹与经脉,或许能阻止伤势进一步恶化,甚至让部分细微的裂痕稍有弥合。宗门会为你敞开丹库,这些基础丹药,你可以随时前来支取,无需受限。”
说到这里,云丹真人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却还是如实说道:“但若想彻底修复金丹本源,恢复往日的修行速度,甚至冲击更高境界……以我等目前的能力,怕是无能为力。除非……能遇到逆天的机缘,比如寻得传说中的‘涅盘花’、‘混沌果’这类神材,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这些神材早已绝迹于世,想要找到,难如登天。”
蒙毅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起身,对着四位长老深深一揖:“多谢诸位师叔祖直言相告,弟子明白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在场的四位长老心中生出几分感慨。要知道,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道基受损,几乎等同于断绝了前路。多少人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或崩溃癫狂,或心灰意冷,从此一蹶不振。而蒙毅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沉稳的心态,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云丹真人看着蒙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瓶,递给蒙毅:“此乃‘生生造化丹’,是我丹鼎峰耗费百年心血炼制而成的珍品。它虽不能修复你的道基本源,但对于稳固你当前的境界、滋养神魂却有着奇效,你且收下。日后若是需要其他丹药,可随时来丹鼎峰找我。”
蒙毅双手接过玉瓶,入手温润,一股精纯的药力透过玉瓶散发出来,让他的心神都为之一振。他再次对着四位长老行礼:“多谢师叔祖馈赠。”
随后,蒙毅转身,步履平稳地朝着殿外走去。他的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的颓废与沮丧,仿佛刚才那关乎未来的“审判”,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看着蒙毅离去的背影,那位身材微胖的长老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可惜了,如此天赋,如此心性,本是金丹中的佼佼者,未来大道可期,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怕是此生都与元婴无缘了。”
云丹真人望着殿外缭绕的云雾,悠悠地叹了口气:“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此子心性非凡,或许未必就没有转机。只是那‘遁去的一’,何其难寻啊……”
殿外,蒙毅握紧了手中的玉瓶。冰冷的玉瓶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很清楚,宗门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会放弃他,会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但对于他的道基之伤,他们也无能为力。未来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他抬头望向青冥剑宗上空那片永恒缭绕的剑气云海,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层,看到了那片更加浩瀚、却也更加残酷的修行之路。
“温养……也罢,那便慢慢温养。”蒙毅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反而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去看一看这红尘万丈,去走一走那时光长河。或许,我的机缘,并不在这宗门之内,而在那茫茫俗世之中。”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自己的洞府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未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