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室内,任栋甫突然停住脚步,抬眼望向墙上的挂钟。
分针正缓缓爬向预定位置,距离约定时间只剩最后十分钟。
旅座,要不您先坐着歇会儿?武清明关切地低声询问。
任栋甫摆了摆手,示意武清明靠近。
两人走到墙角,旅座的声音压得极低:上海的家眷......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丽丽已经在着手安排,武清明会意地点头,就等最合适的时机。
任栋甫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武清明肩头,清明啊,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全。
旅座言重了,武清明目光坚定,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任栋甫闻言呵呵一笑:“你说,我都老糊涂了,我的亲姐可不就是你的丈母娘啊!”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叩响。
武清明快步上前拉开条门缝,只见警卫士兵立正报告:总值星官请示,102师来电询问为何联系不上稽查队。
回复他们,武清明从容下令,就说道路施工损毁了通讯线路,正在紧急抢修。
门重新合上时,任栋甫与武清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墙上的挂钟发出细微的声,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时间到了!”周副官的声音虽轻,却难掩激动。
骆青玉不慌不忙地将早已备好的电文纸再次抚平。
电台上的红色指示灯开始规律闪烁,像暗夜里的灯塔。
她俯身运笔,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
任栋甫安然落座沙发,端起青瓷盖碗,轻轻拨开浮叶,呷了口明前龙井。
茶水微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目光。
武清明立在骆青玉身后,屏息注视着她笔下行云流水的电码。
当最后一个电码落下,骆青玉抬首道:“周副官,准备接收第二遍重复电文。”
周副官早已戴好耳机,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随着电波再次响起,他运笔如飞,字字如刀凿斧刻。
室内只闻铅笔划纸的沙沙声,宛若春蚕食叶。
........闪烁的红灯已然沉寂。
周副官默不作声,将手中的电文纸递到骆青玉面前。
骆青玉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接过纸张,与自己记录的密电文并置灯下。
她垂眸细审,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淡的阴影,片刻后,只听得她清冷一声:“完全相同。”
话音未落,她已从随身携带的棕色小皮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边角磨损的密码本,动作麻利地摊开在桌上。
那支深蓝色的派克钢笔被她握在手中,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瞬间,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武清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周副官的目光紧紧跟随笔尖移动,连任栋甫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好了,”骆青玉搁下笔,声音平稳,将译写完毕的电文纸递给武清明,“这是电文。”
武清明几乎是抢步上前接过,目光急速扫过纸面,旋即一个利落的转身,双手将纸张呈递给端坐的任栋甫。
任栋甫身体微微前倾,接了过来。
他起初神色如常,目光在纸上游移,但读至一半,那惯常的不温不火神情如同冰面裂开缝隙,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迸射,突然,“啪”地一掌拍在扶手上,霍然起身!
“好!”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总算到我们三旅出手的时候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脸上因激动而泛出红光。
武清明见状,立刻从任栋甫手中取回电文,递给一旁早已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的周副官。
周副官急忙接过,凑到灯下,贪婪地阅读着那几行决定命运的字句:
【你部定于5月10日凌晨四点举行起义,并同时对左翼102师进行阻击拦截,以防该部南逃。
望你部官兵佩戴白色起义袖章,摘去帽徽,以便识别。
欢迎三旅全体官兵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
周副官的双手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电文纸。
他抬起眼,目光里交织着震惊与茫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望向武清明:“参座…这…我们三旅,真的…是解放军了?”
“当然!” 武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激动与释然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有力的右手一把紧紧握住周副官那双仍在颤抖的手,温热的手掌传递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和信念,“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志了!”
“同志…” 周副官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而滚烫的称呼,眼眶骤然湿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挺直因长期军旅生涯而微驼的背脊,脚跟并拢,面向武清明,庄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却清晰无比:“武参谋长同志好!”
这一声“同志”,在沉寂的作战室里激荡开来。
此时,任栋甫已缓缓坐回椅中,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极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涌的浪潮。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方才那火山喷发般的激动已尽数收敛,重新沉淀为往日那种深潭般的冷峻,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光,透露着内心的决断。
他转向静立一旁,正默默收拾密码本的骆青玉,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骆女士,请你回电——” 他略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命令:
“请总指挥部放心,三旅上下,坚决完成阻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