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外的走廊里,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时间像蜗牛一般在缓慢流逝。
玉凤将陆国忠拉到窗边,压低声音:
该给清明哥打个电话吧?妻子在生死关头,做丈夫的怎能不在身边?
应该打的,陆国忠望着窗外梧桐树上的绿芽,但丽丽绝不会同意。
为什么?玉凤不解地蹙眉,女人这时候最盼着丈夫在身边啊。
别问了。陆国忠轻轻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其实他此刻心乱如麻———两个月前,钱丽丽在交接工作时就明确嘱咐:若她生产时武清明仍在浏河执行策反任务,绝不可通知。比起个人安危,起义大业关乎千百条性命。
当时他只当是钱丽丽的寻常安排,想着武家有婆婆照料,钱家二老也能帮衬,实在人手不够玉凤也可以搭把手。
万万没料到钱丽丽会遇上难产,竟到了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境地。
陆国忠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产房里躺着的不仅是自家的亲戚,更是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他认识钱丽丽的时间比武清明还要长。
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焦躁的感觉逐渐从内心升腾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声清亮如破晓的啼哭骤然刺破产房厚重的门扉,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荡开来。
这是……郭大妈浑身一颤,踉跄着就要去拉产房的门把。
大妈,现在还不能进!玉凤急忙挽住老人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喜悦的哽咽,是孩子!孩子出生了!
产房的门依然紧闭着。玉凤侧耳贴近门缝,隐约听见大岛医生断断续续的交代:吴医生……后面就……拜托了……
片刻后,门终于缓缓打开。江玥玥摘下口罩,眉眼间漾开温暖的笑意,朝着两位老人抱拳道:
恭喜大妈!恭喜钱伯母!母子平安,是个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她的声音像春风般拂过走廊,吹散了盘踞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产房外的走廊里,那声啼哭仿佛带着光,瞬间驱散了盘踞已久的阴霾。
“丽丽怎么样了?”钱母与郭大妈几乎同时抢步上前,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江玥玥摘下口罩,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产妇一切平安,请长辈们放心。”
正说着,一名护士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走出产房。新生儿粉嫩的小脸在白色包被中若隐若现,小拳头在空中轻轻挥动。江玥玥轻声道:“宝宝很健康,大家先看一眼,我们得送他去育婴室了。”
四位老人激动地围拢过去,钱母望着外孙稚嫩的面容,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细纹的脸颊。
“请大家让一让。”两名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钱丽丽安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唇角却噙着一抹浅淡而满足的笑意。
“丽丽啊!”钱母扑到床前,颤抖的手轻抚女儿的脸颊,“侬真要吓死姆妈了……”
“姆妈,我没事的。”钱丽丽声音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她艰难地抬起眼帘,目光在亲人脸上缓缓流转,最后落在护士怀中的襁褓上,那抹笑意终于真切地漫进了眼底。
陆国忠见钱丽丽母子平安,便向四位老人打了声招呼,正要转身离开医院,玉凤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国忠,得空打听打听立秋哥的消息。杨家姆妈急得双脚跳。”
他将妻子引到走廊转角,压低声音:“最新消息,立秋的部队已撤往杭州方向。让老人家宽心,目前是安全的。”说完看了看表,匆匆披上外套,“局里还有要紧事,我得赶回去。”
昨夜接获的命案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南市梦花街一家四口惨遭灭门,连三岁稚子都未能幸免。想到案情重大,陆国忠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市南警局早已不复往日气象。自从冯恩益上月携家眷悄然失踪,整个警局便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毛局长在电话里暴跳如雷地骂了半晌“娘西皮”,随后刑事处长、情报处长竟也相继不知去向。
如今偌大的办公楼里,白日里都见不着几个值班警员,一到下班钟点,更是人去楼空。
市局派来的代理局长终日闭门不出,一不管事,二不管人。但凡有事,他大手一挥———请陆副局长处理!
深夜,接到报案后,陆国忠望着空荡荡的刑事处办公室,只得把姚胖子和他那帮行动队员派去了现场。
车子在颠簸中转向,陆国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司机:认得昨夜案发的地方吗?
梦花街一带,熟门熟路。小李答得干脆。
先去现场看看。
车轮碾过积水坑,向南市方向疾驰。这条名为的街巷,其实与风花雪月毫无瓜葛——相传明嘉靖年间为御倭寇修筑城墙,建了座望北楼作了望之用。
沪语里与、与音近,经年累月,望北楼便在市井口耳相传中成了梦花楼。楼前这条街,也就此得名。
此刻陆国忠跟在小李的后面,正走在梦花街凹凸不平的青石路上。
两侧是老式石库门联排,晾衣竿横斜交错,挂满各色衣衫。其间的小巷错综复杂,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不知哪家的煤球炉还烧着水,壶嘴喷着白汽,主人却不知去向。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烟纸店橱窗里摆着散装香烟,隔壁铜匠铺传来叮当敲打声,再往前竟是家煤饼店,黑黢黢的煤块堆到檐下...............
陆国忠放缓脚步。这里仿佛是放大了数倍的民福里,却比民福里更喧嚣,更芜杂,更透着一种在时代夹缝中挣扎求生的烟火气。
巷弄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与某户收音机里咿呀的戏文交织成片。
“处座,往这儿走。”小李侧身指向一条幽长的小巷。
陆国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巷口堆积的杂物,低声自语:“姚胖子没留人看守现场?”
两人正侧身绕过横七竖八的煤球炉、洗衣盆往里走,一户木门“吱呀”推开,探出个五十来岁的大嫂。她见陆国忠衣着体面、气度不凡,便自来熟地搭话:“先生是来查罗家案子的吧?”
陆国忠驻足打量这位面容和善的妇人:“侬哪能晓得呃?”
“昨日深更半夜来了一帮警察,”大嫂扯着围裙擦手,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领头的长官块头老大,讲话腔调浓得嘞——跟先生派头差不多。”
陆国忠闻言暗自腹诽——这姚胖子查案还不忘摆谱。面上却温和笑道:“阿嫂,”他指指门边的小竹凳,“方便坐会儿聊两句么?”
“哦哟客气啥!”大嫂忙用围裙擦了擦凳面,“先生坐呀!要喝茶伐?”
陆国忠摆了摆手:“不客气,就想听阿嫂讲讲这罗家是怎么回事?”
“哟,先生是问对人了呀”阿嫂一脸的兴奋,看看前后巷子,低声说道:“这罗家是去年搬来的,他们这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