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云香府城，前夜。
腊月的黑岩原野，被一望无际的白雪覆盖。
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股股洪流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李炎将军麾下的各路营队。
他们顶风冒雪，在雪原上踏出无数纵横交错的足迹，最终融入黑岩城外那连绵十余里的庞大营盘。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些许寒意。
少年主帅李炎端坐主位，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犹带青涩，但一双眸子沉静而深邃，不见底。
他身披玄黑色大氅，内衬暗金软甲，与帐中一众饱经风霜的将领相比，显得格外年轻，也格外突出。
帐下，一营主将王石头、二营张彪、三营赵铁柱、四营张猛等十余名营主将分别两侧。
王石头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粗犷，是军中宿将；张彪精悍瘦削，眼神锐利如鹰；赵铁柱沉默寡言，却臂力过人；张猛则性情如火，声若洪钟。此刻，他们正围绕着沙盘，低声商议着军情。
“报——！”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身披白色斗篷，风尘仆仆的汉子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启禀将军！锦衣卫密报！”
亲卫接过密信，转呈给李炎。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薄薄的信笺上。
李炎展开密信，目光迅速扫过，面色不变，但指尖微微收紧。他抬起眼，缓缓将信纸放在案上，声音清越而平稳，清晰地传遍大帐：
“朝廷已命雍州将军韩文清，率雍州军精锐两万，并辅兵四万，合计六万兵马，星夜兼程，驰援云香府。对外，他们号称十万大军，预计一月之内，可兵临云香府。”
“韩文清……”王石头浓眉紧锁，重复着这个名字，帐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李炎微微颔首，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根据锦衣卫调查，韩文清，雍州名将，年四十有五。其祖上曾随梁国太祖皇帝平定北疆，累世将门。此人二十从军，历经十余战，作风稳健，其麾下雍州军，乃边雍州精锐，战力不可小觑，非郡兵可比。”
话音落下，帐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张猛忍不住一拳砸在沙盘边缘，低吼道：“‘竟然是他！还有两万雍州精锐……大帅，这……”
谁都明白，云香府是打通进入雍州腹地的咽喉要道，此战关乎全局。如今来了如此棘手的对手和精锐的援军，形势瞬间变得严峻。
李炎的目光扫过众将忧虑的面庞，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挺拔，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稳稳地插在云香府的位置上。
“此战，避无可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斩钉截铁：“韩文清来了，正好。击败他，雍州门户洞开，我军便可长驱直入，鼎定雍州！若畏敌不前，则我军锐气尽失，此前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
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如电，直视众将：“韩文清是劲敌，雍州军是精锐，不错！但我等起兵，为的是吊民伐罪，推翻这腐朽不堪的朝廷！我军将士，心怀抱负，士气如虹，更兼有地利之便，以逸待劳！何惧之有？”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能穿透风雪、直抵人心的力量：“诸位！还记得我们为何而战吗？不是为了封侯拜将，是为了这天下无数饥寒交迫的百姓，是为了砸碎这吃人的世道！今日，强敌当前，正是我等建功立业，践行理想之时！”
李炎深吸一口气，走到大帐中央，朗声道：“诸位，此战关乎我军存亡兴衰！首要之事是拿下云香府，望各位将军同心戮力，奋勇向前！待破敌之日，我与诸位，痛饮于云香府城楼之上！”
“愿随将军死战！！”众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连帐外的风雪声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是夜，黑岩城内并未因强敌来犯而沉寂，反而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激昂。各处营地点起篝火，炊烟袅袅。
李炎下令犒军，虽在战时，亦分发了酒肉。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啃着烤热的肉，喝着能暖身的薄酒，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大战，谈论着少年主帅的镇定与谋略，眼中燃烧着战意。
李炎并未参与欢宴，他再次独自登上黑岩城那被冰雪覆盖的城墙，狭路相逢勇者胜，拿下云香府之后，功勋必然暴涨，届时应对雍州军，必然更加柔韧有余，只要吃掉这雍州军……此事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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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云香府城内，一处地势较高的钟楼顶端。
夜风猎猎，吹动着几人身上玄黑色的劲装。
这身打扮并非黄巾军常见的粗布战衣，而是更为贴身利落，袖口与衣领处用暗金线绣着独特的云纹，在月色下隐隐泛着冷光。
这便是李炎麾下，直属于他一人，已扩展至千人的“锦衣卫”。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容隐在斗篷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正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远处那几片灯火最为璀璨、占地极广的院落群——那正是崔、王、李、郑四大世家的据点所在。
他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代号“青龙”
在其身侧稍后，立着两人。左侧一人，体格魁梧雄壮，双臂抱胸，肌肉贲张，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爆炸性的力量，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不加掩饰的悍戾之气。此为“白虎”。
右侧一人，身形略矮，但气息沉凝，下盘极稳，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敛，仿佛能洞察一切细微之处。此为“玄武”。
三人身后，数十名同样装束的锦衣卫肃然而立，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唯有腰间悬挂的制式长刀，偶尔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寒芒。
整个楼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脚步声自身后的楼梯响起，一名锦衣卫快速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干脆利落：
“启禀青龙指挥使，城内暗线急报，四家已于密室达成一致，同意我方要求，不日便会将人质送出。”
“嗯。”青龙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平稳无波，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挥了挥手，那名报信的锦衣卫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哼，倒是识时务。”白虎冷哼一声，声如闷雷：“省了老子不少手脚。若他们敢说个不字，今夜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锦衣卫的‘登门拜访’！”
玄武眉头微皱，沉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指挥使，此事是否太过顺利？四大家族盘踞雍州多年，树大根深，真就如此甘心将家族继承人的性命交到我等手中？我担心，他们明面应承，暗地里是否会出尔反尔，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世家大族最重血脉传承，尤其是嫡长子，如今却要亲手送入“贼营”，其中屈辱与风险，他们不可能不知。如此痛快答应，背后难免让人生疑。
青龙尚未回答，白虎便不耐地摆了摆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虚的！他们若敢耍花样，大军破城之日，便是他们满门诛绝之时！他们赌不起，毕竟即将破城的是我黄巾军，而不是他们暗中掌控扶持的周博……”
青龙终于缓缓转身，斗篷下的目光扫过两位同僚下属，平静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来：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此举于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是无奈之下的断尾求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更倾向于合作——至少在破城之前。”
“他们同意，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恐惧与利益。恐惧我黄巾兵锋，亦看到了乱局之中的利益。崔老狐狸看得明白，这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至于引君入瓮……”青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们若有这份胆魄与决断，当初就不会暗中接触我们。开门揖盗是真，但想借此设局反杀？他们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况且……”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以及一丝对世家心思的洞彻：
“人质在手，他们便有了顾忌，也等于向我们递交了投名状。在云香府城破，雍州格局未定之前，他们非但不会妄动，反而会竭尽全力助我们成功。因为我们的失败，就意味着他们投资的失败，意味着人质的死亡，以及赵瑾和朝廷的残酷报复。”
“他们要的，是乱中取利，是在新的棋局中占据先手。而我们，恰好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几乎在这名锦衣卫退下的同时，又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上钟楼，同样是单膝跪地：
“报！城中各处暗桩已联络完毕，潜伏入城的黄巾军兄弟皆已收到指令，做好了接应准备。只待信号一起，引导大军入城！”
这一次，青龙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棋手看到棋子落位后的冷然，里应外合，破城之事，自然不可能仅仅交给那些世家，大帅李炎早有安排。
“听到了吗？”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这渐冷的夜风，“网，已经撒下去了。鱼儿是否心甘情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在网中。”
他转过身，面向麾下这群将来帝国的暗影利刃，目光扫过白虎、玄武，以及每一位肃立的锦衣卫。
“传令下去，”青龙的声音陡然转厉，“严密监控四家动向，确保人质接收。同时，通知城外大军，依计行事，以火为号，里应外合……”
钟楼之巅，只剩下青龙、白虎、玄武三人。夜风吹拂，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白虎望着锦衣卫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啐了一口：“他娘的，希望这些世家子别耍花样，不然老子第一个拧下他们的脑袋！”
玄武则看向青龙，低声道：“指挥使，是否需加派人手，盯紧府衙和赵瑾？”
青龙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不必。赵瑾已是困兽，他的注意力被城外大军牢牢吸引，此人还不能死，大帅对其早有安排。我们的重点，接收核查质子，并确保世家‘开门’顺利，以及……入城之后，如何‘协助’大大帅，好好‘安顿’这些热情的‘朋友’。”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让白虎和玄武都心领神会地露出了森冷的笑容。
黎明将至，云香府的命运，在这高楼之上的寥寥数语中，已被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