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时细微,如同远山的闷雷,混杂在风声与官军的鼓噪声中,几不可闻。但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便如同钱塘潮涌,由远及近,轰然作响,清晰地传入崖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不是单一的蹄声,而是成千上万马蹄敲击大地汇成的洪流,沉闷、有力,带着一种摧枯拉朽、无可阻挡的气势!甚至连他们脚下的鹰嘴崖,似乎都在这恐怖的声浪中微微震颤!
下方正准备发动总攻的官军阵列,也明显出现了骚动。士兵们惊疑不定地回头张望,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连那位骑在马上的指挥佥事也勒紧了缰绳,脸上得意的狞笑僵住,换成了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骑兵?!”他厉声喝问左右,却无人能答。
声音的来源,并非官军来时的山路,而是来自黑苗寨侧后方的另一条山谷!那里地势更为开阔,适合骑兵奔驰!
就在官军惊疑不定之际,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骤然涌现!
旗帜如林,刀枪映日!当先一杆大纛,在疾驰中猎猎展开,上面赫然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周”字!紧随其后的骑兵,甲胄鲜明,队列严整,奔腾间自有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人数看去,竟不下千骑!这绝非桂州、苍梧等地卫所那些守备松弛的兵马所能比拟!
“是……是边军!是镇南关的边军!”官军阵列中,有见识的老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镇南关,大周朝南疆最重要的关隘,驻守的皆是常年与境外蛮族作战的精锐边军,战斗力远非内地卫所可比。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答案很快揭晓。
边军骑兵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以锋矢阵型,直接狠狠地撞入了官军混乱的后阵!
“轰——!”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缺乏准备、阵型松散的官军,在如此狂暴的骑兵冲击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前排的刀盾手如同纸糊般被撞飞、踩碎,弓箭手甚至来不及抛射箭矢,就被雪亮的马刀砍翻在地。整个官军后阵瞬间崩溃,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稳住!前队变后队!结阵!结阵!”指挥佥事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组织抵抗。
但兵败如山倒,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哪里还听得进命令?前排原本准备攻山的部队,看到后方惨状,也军心大乱,进攻的势头戛然而止,不少人甚至开始掉头逃跑。
边军骑兵如同虎入羊群,纵横驰骋,肆意砍杀。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不一味恋战,而是不断分割、驱赶,将官军往绝路上逼。
鹰嘴崖上,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太快,快得让他们几乎无法思考。
龙峒挣扎着撑起身子,望着那杆“周”字大纛和如同砍瓜切菜般收割官军的边军骑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龙沙寨主握着藤杖的手不再颤抖,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喃喃道:“山神……显灵了……不,是……是阿木……他做到了!”
刘远洋紧紧抓着冰冷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阿木叔他们不仅成功送出了信,而且搬来的,竟然是镇南关的边军!这远远超出了他最好的预期!漕帮的能量,或者说,那封信背后触动的关系,竟如此巨大?
战斗(或者说屠杀)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五百桂州卫官兵,除少数腿脚快、钻入山林逃走的,大部分被边军骑兵歼灭或俘虏。那位指挥佥事见大势已去,试图带领亲兵突围,却被一名边军骁将拍马赶上,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残阳如血,映照着山下尸横遍野的战场。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名身着亮银盔甲、手持长枪的边军将领,在数十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鹰嘴崖下。他抬头望向崖顶,声若洪钟:
“崖上可是黑苗寨的乡亲?末将镇南关游击将军周勃,奉王命,特来剿灭不法,解救尔等!战事已毕,请下山一叙!”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边军特有的杀伐之气,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崖上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集中在了刘远洋和龙沙寨主身上。
绝处逢生,但前路,似乎依旧迷雾重重。这位突然出现的周将军,是友是敌?他口中的“王命”,又是来自何方?
刘远洋与龙沙寨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放下吊篮,我先下去。”刘远洋沉声道。
无论如何,黑苗寨的血仇,需要有一个交代。而未来,也需要面对面地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