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刘永年的质问,如同一声惊雷,在鸦雀无声的工棚小院里炸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刘远洋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惧、质疑,甚至还有“早就知道会出事”的事后精明。
瘫坐在工棚里的刘根生听到这声喝问,更是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刘远洋站在工棚门口,承受着这千夫所指的压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将自己和刘根生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迎着刘永年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无辜:
“回三叔公,刚刚……刚刚栓柱哥从镇上回来,才告知小子此事。小子听闻,亦是惊骇万分,不知所措!”
他先表明自己也是刚刚得知,撇清“知情不报”的嫌疑。
“惊骇?不知所措?”刘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远洋,那宋府可是你们的大主顾!你们往来密切,收了人家那么多订金,如今宋府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能脱得了干系?”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将“生意往来”往“同党勾结”上引。
“旺叔此言差矣!”刘远洋猛地抬头,脸上露出被冤枉的激动神色,“我与根生哥与宋府,只是最寻常的买卖关系!他们出钱,我们供货,银货两讫,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瓜葛!宋府所犯何罪,我等乡野小民,从何得知?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他环视周围神色各异的族人,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愤:“诸位叔伯乡亲明鉴!我刘远洋虽年少无知,却也深知律法森严!岂敢与那等犯下重罪之人同流合污?炭饼生意,不过是我与根生哥为求活命,不得已想出的糊口之计,从未想过攀附权贵,更不敢行差踏错,连累宗族!”
他这番话,将自己和刘根生定位为毫不知情、只为求生的底层小民,将“生意”严格限定在“银货两讫”的范畴,极力切割与宋府的关系。
族老刘永谦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光芒微闪,并未出声。
刘永年脸色依旧阴沉,但紧绷的嘴角略微松动了一丝。他当然不希望族中子弟真的牵扯进这等重案,那将给整个刘家坳带来灭顶之灾。刘远洋的辩解,至少在情理上说得通。
“即便如此,”刘永年沉声道,“你与宋府往来是实,收取巨额订金亦是实!如今宋府被抄,官府必然追查其钱财往来。你手中那些宋府的银子,便是祸根!”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此刻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刘根生此时也连滚带爬地出来,跪倒在地,哭嚎道:“三叔公!各位族老!我们不知道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银子……那银子我们愿意交出来!全都交出来!只求族里救救我们!”
他是真的怕了,只想尽快撇清关系。
刘远洋心中暗叹,刘根生此举虽是人之常情,却显得心虚,反而落了下乘。他连忙接口,语气坚定:“三叔公,宋府所付订金,我们并未动用多少,大部分都还在。为证清白,远洋愿将所有这些银钱,悉数交由族中保管!若官府来查,便由族中代为呈交,陈明原委,我与根生哥愿接受官府任何查证!”
他主动提出上交所有涉事银两,并交由宗族出面,这既显示了坦荡,又将宗族拉下了水,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宗族为了自保,也必须尽力帮他们周旋。
刘永年深深地看了刘远洋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眼下这确实是唯一稳妥的办法。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眼下也只好如此。刘旺,你即刻带人,将根生家所有与宋府往来所得银钱,一并清点封存,暂由族中保管,以备官府查问!”
“是!”刘旺应声,立刻带着几个族人进入工棚和刘根生家中清点。
看着族人们忙碌的身影,以及周围村民依旧复杂的目光,刘远洋知道,最大的危机暂时被按下了,但远未结束。
宋府倒台的冲击波才刚刚开始。他们的炭饼生意必将受到严重影响,声誉受损,甚至可能长期被官府“关注”。而他在族中刚刚积累起来的那点声望和地位,经此一劫,恐怕也摇摇欲坠。
前一刻还看似风光无限,下一刻已急转直下,坠入深渊。
这世道之险,命运之无常,莫过于此。
刘远洋站在院中,感受着初春依旧凛冽的寒风,只觉得一颗心,比这天气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