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林昭立于宫门外候朝。青布直裰未换,袖口略显褶皱,似经一夜未眠。手中一物紧贴内襟,油布包裹,边缘已因反复摩挲而发软。他未与旁人言语,只将笏板握稳,缓步随百官入殿。
大殿肃静,钟鼓声落,天子升座。礼官唱名毕,各部奏事依次而行。户科报粮储,兵部陈边情,皆平铺直叙,无甚波澜。待都察院轮值,林昭出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启陛下,近闻京畿南渠淤塞日重,百姓饮水艰难,更有谣传——‘青石底下埋白骨’。”
殿中微动。有官员轻笑一声:“御史过虑了,不过是工匠偷懒,回填未实,何至于此?”
林昭不答,只抬眼看向御座方向,躬身再拜:“若仅为疏漏,为何三更调档,火签急送内库?若无隐情,又何须补造账册,伪作齐备?”言至此,他自怀中取出油布袋,双手呈上,“臣有确证,请陛下亲览。”
天子眉峰微蹙,命内侍接过,展开第一纸文书。银票背书抄录赫然在目,西山采石场每月私输白银二百两,经手人王烶,收款印章为裴府私库印记。第二纸为承包商私约,明写以劣土碎砖充填石料,李德元花押其上。第三纸乃其亲笔条谕,许厚酬三百金另赐宅一所,墨迹浓重,笔锋锐利。
满殿寂然。
工部侍郎裴景和忽起身,拱手道:“陛下!此等文书来路不明,或系伪造。谢允素与林昭交厚,若借此构陷工部清流,岂非动摇国本?”
林昭神色不动,只道:“是否伪造,一验便知。请旨命翰林院比对李德元笔迹,查其日常公文所署何字。再请内库核验裴府私印形制,看是否与历年用印一致。”顿了顿,又道,“王烶昨夜已在押,招供画押俱全。陛下若疑,可即刻提审对质。”
裴景和语塞,面色微变。
林昭继而朗声道:“永济桥修筑三月即裂,非天灾,乃人为。石料百石实付七十,余三十以碎砖瓦砾充填。南渠基坑夹杂陶片废土,夯实不足,水势稍涨便溃。此非一人之弊,乃层层盘剥之制。上瞒朝廷经费,下夺民工口粮,中间肥了权贵囊橐。桥可承雨,不可承罪!渠能通水,不能通赃!”
声落如锤,击在殿柱之上,余音震荡。几名老臣低头不语,另有数人悄然交换目光。
一白发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若骤然彻查,恐致人心浮动,宜缓图之。”
林昭当即跪地,叩首至地:“陛下登极之初,曾诏告天下‘吏治不清,何以安民’?今证据确凿,若仍姑息,则法度成空文,民心将尽失。臣愿以乌纱担保,此案绝无虚妄。”
话音未落,内侍疾步入殿,双手捧一焦黑残片:“启禀陛下,昨夜城南驿站截获火签调档令焚余残件,经查,确系工部发出,内容与御史所述相符。”
天子凝视那残片良久,忽然拍案而起:“好一个‘桥可承雨,不可承罪’!”声音震怒,响彻丹墀,“传旨:着都察院牵头,会同刑部、大理寺,彻查工部南渠工程弊案。凡涉案者,无论官阶,一律下狱候审,不得宽贷!”
圣旨出口,如雷贯耳。林昭伏地再拜,额触冰砖,肩背挺直如松。退归班列时,指尖轻轻抚过袖中油布袋一角,布面粗糙,边缘已裂。
殿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一名小黄门快步趋前,低声向都察院都御史传达口谕。都御史颔首,转身望向林昭,目光沉定。
林昭微微点头。
此时,裴景和立于原地,嘴唇微动,终未再言。他缓缓退回行列,袍袖垂落,遮住右手紧攥的象牙笏板,指节泛白。
朝会散后,百官陆续退出。林昭行至殿门,忽听身后脚步停驻。他未回头,只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久久不去。
片刻,内侍高唱:“召御史林昭,乾清殿偏阁候见。”
林昭整衣,重新入内。穿廊过庑,途经工部值房,见数名书吏正慌忙整理案卷,一人抱起一摞册籍欲往侧门而去,被巡值校尉拦下查验。
他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乾清殿偏阁帘幕低垂。天子尚未至,唯有两名内侍静立两侧。林昭垂手而立,目光落在案上一卷摊开的《工部营造则例》,纸页泛黄,边角磨损。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天子入内,未着冕服,仅披常服,面容冷峻。
“你可知此举牵动何等势力?”天子开口,语气平静。
“臣知。”林昭应道,“但更知南渠两岸百姓每日饮浊水、行危道。若今日因惧势而止步,则明日危桥塌陷,死伤无辜,臣难辞其咎。”
天子盯着他半晌,忽问:“谢允可知情?”
“证据由其辗转送达,臣未追问细节。”
“他胆子不小。”天子冷笑,“你们两个,倒是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林昭不语,只低头。
天子踱步至窗前,推开一线,望向宫墙之外。“工部这潭水,早就浑了。朕不是不知,只是未到动手之时。”他回身,“如今你把证据摆在眼前,便是逼朕亮剑。可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臣明白。”
“好。”天子点头,“既然你要查,那就查到底。朕给你三司会审之权,不必事事请旨。但有一点——”他目光陡厉,“抓人可以,不准株连无辜。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臣领旨。”
退出乾清殿时,日头已高。林昭行至宫门台阶,忽见一辆青篷车自侧巷驶出,速度不快,帘幕紧闭。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声响。
他驻足片刻,抬手按了按胸前油布袋的位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声响。
他驻足片刻,抬手按了按胸前油布袋的位置面一名都察面一名都察院属吏疾步而来,手中步而来,手中,工部刚,工部刚递来一份急渠监工李德元今晨未到衙署,家人亦不知其去向。”报,称南渠监工李德元今晨未到衙署,家人亦不知其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