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沈青棠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她将那本记载着“定魂枝”与“赤阳火芝”的古老笔记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块寒冰,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脸色苍白,眼神破碎,一步步挪向张无忌与赵敏所在的竹楼。
张无忌正在庭院中晾晒草药,见沈青棠失魂落魄地走来,心下诧异,放下手中的活计,温言问道:“青棠,可是查阅典籍有所得?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赵敏也从屋内走出,她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沈青棠状态不对,上前扶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关切道:“丫头,怎么了?是不是……辛诚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沈青棠抬起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将怀中的笔记递给张无忌,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发现和那可怕的猜测说了出来:“……张教主……赵姐姐……‘定魂枝’……是治辛诚那病的希望……但它……它好像和救我的‘赤阳火芝’……相生相克……笔记上说……它们甚至可能用于同一方……如果……如果只能选一个……我……”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与抉择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张无忌闻言,神色一凝,立刻接过那本泛黄的笔记,仔细翻阅起来。他医术通神,对各类奇珍药材的了解远非常人可比。赵敏则紧紧搂住沈青棠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着,眉头却也蹙紧,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片刻之后,张无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放下笔记,看着几乎绝望的沈青棠,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青棠,你误会了。不必如此惊慌,更无需做那等残酷的抉择。”
沈青棠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无忌指着笔记上那段模糊的字迹,耐心解释道:“你看这里,‘常与赤阳火芝相生相克,共用于同心蛊解方之主药’。此处的‘相生相克’,并非指二者对立,不可兼得。恰恰相反,它们乃是伴生关系。”
“伴生?”沈青棠喃喃道。
“不错。”张无忌点头,“‘定魂枝’性极阴,需依附至阳之物方能存活生长。而这‘赤阳火芝’,便是它最常见的宿主。一阴一阳,相伴相生。笔记所言‘共用于解方’,也并非指二者药性冲突,而是指在炼制‘同心蛊’的真正根治丹药时,可能需要同时用到这两味药,君臣佐使,调和阴阳。”
他顿了顿,看着沈青棠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继续道:“至于你担心的数量问题,更是多虑了。‘赤阳火芝’生长极其缓慢,寻常所见,多为数十年、上百年的‘子份’,虽也珍稀,但并非绝无仅有。辛诚小友去寻的,想必也是此类,足以炼制解除你身上蛊毒之药。而‘定魂枝’虽依附火芝而生,但其对火芝的年份要求反而不高,只要火芝存活,便能汲取其阳气滋养自身,其‘枝’便可入药,治疗辛诚那神魂之疾,所需份量也只是寻常即可。”
他看着沈青棠,语气肯定:“换言之,你需要的是千年份的赤阳火芝母体作为药引核心,而辛诚需要的,只是依附其生长的、相对普通的定魂枝。两者并非取舍关系,甚至找到其一,便很可能同时得到另一。 而且,定魂枝一旦生成,只要火芝不死,便能持续生长,并非一次性耗材,何来‘只够一人’之说?”
一番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沈青棠心中所有的阴霾与绝望。
原来……原来不是命运的捉弄,不是残忍的二选一!
是她自己学识不够,看错了那模糊的记载,差点将自己推入痛苦的深渊!
巨大的 relief 如同暖流席卷全身,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被赵敏及时扶住。她伏在赵敏肩头,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与喜悦。
“傻丫头,这下放心了吧?”赵敏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安慰,“看来老天爷,还是疼惜有缘人的。”
沈青棠用力地点着头,眼泪鼻涕蹭了赵敏一身,却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辛诚,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带着火芝回来!到时候,我们都能得救!
---
与此同时,一条远离少林的官道上。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老者,正不疾不徐地行走着。他面容清癯,眼神不再有昔日少林方丈的宝相庄严,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与探索,打量着这尘世间的芸芸众生。他,便是还俗的渡难。
他走过田野,看见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滴入泥土,换取一家温饱。他走过市集,听见商贩吆喝叫卖,为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耳赤,也见人间烟火,夫妻和睦,孩童嬉笑。他路过学堂,听见里面传来“之乎者也”的诵读声,那是传承千年的圣贤道理。
这一切,与他过去数十年在青灯古佛下诵读的经文,感受到的“空”、“寂”、“灭”,截然不同。
陈潇的话语依旧在他脑中回响:“粮食增产,活人无数,是不是慈悲?”“让百姓吃饱穿暖,是不是修行?”“认识世界,利用规律,是不是智慧?”
他试图用脚步去丈量,用眼睛去观察,用心去体会。他看到农人因丰收而露出的淳朴笑容,似乎比佛前供奉的香火更真实;他看到市井百姓为生活奔波,其间的坚韧与互助,似乎蕴含着某种朴素的“道”。
可是,他还是找不到答案。
陈潇所指的“道”,似乎更注重物质的丰足,现世的安稳。而佛法追求的是超脱轮回,究竟涅盘。这两条路,是平行的?还是终究会交汇?若物质丰足便能带来极乐,那佛所说的“心净土净”又当如何?
他停在一条小溪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洗脸,看着水中自己苍老而迷茫的倒影。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习惯性地出口,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的路,还很长。答案,或许不在经书中,也不在别人的言语里,而需要他用自己的双脚,在这滚滚红尘中,一步步走出来。
---
西北边陲,天墉城山脚下最大的客栈“迎客居”。
凌云面无表情地走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他身后,阿古娜像个小尾巴一样,也跟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对掌柜说:“我要他旁边的房间!”
掌柜的看了看凌云冰冷的脸色,又看了看阿古娜那异域风情的装扮和执拗的眼神,识趣地没有多问,麻利地办了。
凌云没有阻止,也没有理会。这一路,阿古娜如同牛皮糖一般,甩不掉,骂不走。他几次暗中拉开距离,想引她知难而退,她却总能凭着那股莫名的韧劲和似乎不错的运气(或者还有他不知道的暗中帮助?)再次找到他。甚至遭遇了几次不明来历的袭击,他也无法真的坐视不理。
既然甩不掉,他便不再浪费精力。只要她不打扰他练剑,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便当她不存在。
阿古娜见他默许了自己住下,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惊吓都一扫而空。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凌云上了楼,在他关门之前,扒着门缝飞快地说了一句:“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练功的!我就在旁边,有事你叫我!”说完,不等凌云反应,便“嘭”地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凌云站在房内,听着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女子,思想天马行空,行为难以捉摸,偏偏身上似乎还牵扯着不小的麻烦。他此行回天墉城,是为了查明“空心人”可能渗透师门之事,带着她,终究是个变数。
但不知为何,想到她那双如同戈壁星辰般纯粹(虽然时常冒着傻气)的眼睛,以及那“保护族人”的简单愿望,他心中那冰封的某处,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麻烦。”他低声自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远处云雾缭绕、如同利剑直插云霄的天墉城主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师门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
赤焰寨。
秦烈焰站在那片曾经被寨民视为希望,却也带着疑虑开垦出的田地旁,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她的面前,是金灿灿、沉甸甸的一片!那些被称为“玉米”的作物,植株高大,棒子粗壮,颗粒饱满,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旁边那片藤蔓上结出的块茎(红薯),挖出来几个一看,个个都有拳头大小,皮色鲜亮。
老寨主秦烈山带着一众寨民,正在田里忙碌地收割,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狂喜笑容。孩童们在田埂间奔跑嬉闹,手里拿着刚刚烤熟的、香喷喷的玉米。
“寨主!大小姐!成了!真的成了!这产量……这产量怕是咱们以往种粟米的五倍,不,十倍不止啊!”一个老农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捧着一捧金黄的玉米粒,老泪纵横。
“是啊!看看这红薯,这么大!以后咱们寨子,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冬天也不怕了!”
“天佑我赤焰寨啊!”
欢呼声,赞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秦烈焰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抚摸那饱满的玉米棒,指尖传来的坚实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她想起那个清瘦而坚定的少年,在离开前,顶着所有人的怀疑,仔细地讲解种植要点,描绘着丰收的景象。
当时,有多少人心里是嘀咕的?包括她父亲,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唯有她,因为信他这个人,所以信他的话,力排众议,亲自带着人精心照料。
如今,这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现实,证明了一切。
他真的做到了!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几样陌生的作物,而是让整个寨子摆脱世代贫困、衣食无忧的希望!是扎扎实实的,可以握在手中的未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喜悦、感动、自豪以及深沉思念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直抵眼眶。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健康的小麦色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但她却在笑,笑得如同这西北最绚烂的朝阳。
她站起身,对着京城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让那个人听到一般,大声地喊道,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辛诚!你看到了吗?!你是对的!你真的做到了!”
声震四野,带着少女最炽热的情感,与一个族群新生的希望,回荡在赤焰寨的山谷之间。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心中暗自发誓:无论前路如何,无论他身边站着谁,她秦烈焰,认定了他!这份情,如同这丰收的作物,扎下了根,便会茁壮成长,再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