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毒性便发作起来,如意只觉得腹中绞痛,浑身力气都在飞速流逝。
进了慎刑司都没摘下的体面戳着青石的地面,把指甲掀翻,流下满地的血爪子印,但这点痛比起毒发的痛也不算什么了。
她缓缓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开始模糊,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初见乾隆时他温柔的笑容,作为皇后侄女的风光无限,乌拉那拉家失势之后她便开始下坡,直到冷宫里无尽的孤寂与等待……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弘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监刑官上前探了探如意的鼻息,确认她已气绝身亡,便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挥,冷冷吩咐:“按皇上旨意,即刻装棺入殓,葬于京郊荒坟,不得立碑,不得留名,更不许任何人祭拜。”
侍卫们依言行事,将如意的尸体抬进简陋的棺木中,趁着夜色送出了宫。
曾经以弘历青梅自居的乌拉那拉氏,最终落得个如此凄凉的结局,连一丝痕迹都没能在这深宫中留下。
曦滢有些错愕,这个世界的支柱之一,就这么轻飘飘地下线了?
她凝神感知了片刻,发现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依旧平稳运行,没有丝毫异动,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只能说明如意早就已经不是这个小世界的支柱,她不再重要了。
她的存在,慢慢变成了这个小世界的脚手架,世界观尚且不成熟的时候,她小世界围绕她运行,而等这个小世界慢慢脱离了她的支撑也能运行,那她就可以被拆除了,这个小世界也不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崩塌。
而她地位的转变,是作为这个小世界的另一个基柱的乾隆亲自完成的,他用十数年的冷落与磋磨,一点点抹去了如意在天道面前的存在感。
至于福珈、成毅这些太后生前的心腹,明面上是因护主不力和劝谏无方获罪身死,实则是乾隆借太后之死彻查了宁寿宫,并且查出了些东西,桩桩件件都是足以灭族的罪名——别的不说,就在宫里藏毒这一条,就足够皇帝警惕了,她想毒谁?
汗阿玛的暴死,他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不想追究,更不想因为养母给自己沾一屁股黄泥,万一有人说当年的熹贵妃毒死老皇帝是想推他提前上位,他辩不清楚。
但以自己在宁寿宫吃东西的时候不怎么设防的情形看,她想毒谁都能成功,一瞬间乾隆对太后那点虚浮的情分又烟消云散了。
他们不过是替太后隐秘罪恶殉了葬,死得一点都不冤。
至于其他在场的宫女太监,乾隆虽然没要了他们的性命,但也不可能让他们当作无事发生的重新找主子,都被乾隆发配去给太后守灵了。
荒僻冷清的宫殿里,每日除了焚香祭拜,便是无尽的孤寂,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恐惧与无聊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们,比死更让人生不如死,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捂嘴。
正在上班的弘历得知如意已死的消息,只是头也没抬地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奏折上,仿佛只是听闻了一件“今日天气晴好”般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手中的朱笔甚至都没有停顿,在奏折上流畅地批下了下一个“知道了”。
于他而言,感情早已烟消云散,那她的命了结太后突然崩逝一事,再好不过了。
这场由冷宫刺杀引发的风波,最终以太后薨逝、如意赐死、吉太嫔暴毙画上了句号。
紫禁城依旧巍峨,权力的游戏仍在继续,只是那些逝去的人,终究成了这深宫中又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乾隆虽忙着“表演孝心”和政治清洗,倒是也没忘了太后临终前的嘱托。
下旨将恒媞公主从??亲王府接回宫中暂住,亲自过问她的饮食起居,面上那番对妹妹的疼爱与怜惜,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皇帝念旧情。
恒媞公主却始终无法走出悲伤,整日闭门不出,对着太后留下的旧物默默垂泪。
曦滢觉得无语,本来人家在??亲王府里有姨妈陪伴、环境也熟悉,日子过得平静安稳,非要强行接进宫来。
这宫里处处都是太后的痕迹,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的悲伤,身边又都是些察言观色的宫人,连个真心说话的熟人都没有。
就算是曦滢关爱照顾,也不过是物质上和嘴巴上的,说到底是外人浮于表面的怜悯和照顾,精神上也很难得到慰藉。
乾隆几次亲自去探望,都只能看到她蜷缩在窗边的消瘦背影,无论说多少温言软语,得到的都只是沉默的摇头,心中虽有无奈,却也只能叹息着离开——他能给的是物质上的照料,却无法填补她心中失去母亲的空缺。
不仅没办法,也没耐心,他是皇帝,是从不是会为谁长久停留的人。。
这场规模浩大、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丧仪,在持续了整整百天后终于勉强告一段落。
这百天里,紫禁城内外一片缟素,纸钱焚烧的烟雾终日缭绕,哀戚的乐声不绝于耳,连空气都仿佛带着浓重的悲伤气息,所有人都在陪乾隆尽职尽责的当演员。
太后的灵柩被移奉到京西的暂安殿——落葬之事向来卑不动尊,泰陵地宫早在雍正皇帝棺椁落葬时便已封闭,更何况以太后对雍正的怨怼,定然也不愿与那个老登儿同葬一穴。
而专为她修建的泰东陵,目前还只有个地基,谁让她走得这般仓促突然呢。
负责督建皇陵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请旨,乾隆也只是淡淡吩咐“按规制加紧修建,不要粗制滥造”,便没了下文——对他而言,太后的身后事到这里,便已足够了。
想想孝庄太后当年可暂安了三十九年,直到雍正年间才终于正式落葬昭西陵,太后暂安几年也不是没有先例,乾隆自然不着急,反正对他而言,不过是多派些人看守暂安殿罢了。
当慈宁宫最后一缕香火缓缓熄灭,暂安之所的香火袅袅升起,乾隆站在太后的灵位前,脸上那维持了百天的悲戚面具终于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与漠然。
曦滢也觉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