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和废储之事已定,诏令一出,朝野上下再一次震动。
而宣皇后则在曦滢的陪伴下,于诏令颁布的第三日悄然离开了居住多年的长秋宫。
马车碾过覆着薄霜的宫道,车轮轧过青砖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宣神谙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逐渐缩小的朱红宫墙与鎏金宫檐,眼底虽掠过一丝对过往的不舍,更多的却是卸下半生枷锁的轻快 ——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困于中宫的宣皇后,只是终于能为自己而活的宣神谙。
而在宿川侯府,一个没有正常老妈,不是很懂什么是爱的程少商,和没有正常儿女,一辈子为他人活着的温柔隐忍的宣神谙就此相遇,开启了一段神奇的跨越血缘的母女缘分。
宣皇后和太子被废,越妃自然是顺理成章的成了下一任皇后,而文子端也一跃成为了储君。
待册封大典的礼乐声歇,宫中人来人往的喧闹渐散,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文子端主动穿过人群,走到正准备离宫的曦滢面前。
秋日的阳光落在他新换的储君朝服上,曦滢抬眸,先一步拱手笑道:“还没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此番局面,曦滢你居功甚伟。” 文子端的声音比平日温和几分,目光落在她脸上。
曦滢却立刻垂眸避开这目光,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殿下这般讲,臣可就成了煽乱朝纲,动摇国本的佞臣了。”
“你这是何出此言?” 文子端无奈失笑,“无论东宫还是朝臣,谁不明白,如今的局面才是对社稷、对万民都好的结果。”
曦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直接杀死了寒暄—— 她不愿在 “功过” 上多做纠缠,毕竟朝堂之事,不是一句两句 “居功” 就能说清的。
文子端不愿就此结束对话,只好没话找话,把话题引向宣神谙:“宣母后在侯府,你可还习惯?”
曦滢点头:“都挺好的,多谢殿下记挂。” 脚下已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作势要告退,“殿下刚册为储君,想必还有诸多事务要忙,臣就不打扰了。”
文子端却上前一步,轻轻拦住她的去路:“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之前送你的金疮药,可还够用?若用完了,我让东宫的人再送些过来,那药是特制的,比外头的好。”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早就好利索了。”曦滢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转而提起公务,“如今刚过秋收,各地的粮税册子正陆续送进大司农署,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除此之外,臣之前在京畿郊外试种的秋薯也已经成熟,打算近日奏请陛下亲自去田垄查看,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曦滢补充道:“在宿川春季种植的土豆耐旱高产,一亩地能收近十石,比寻常粟米多了三倍还不止。京畿这几亩是夏季上移栽的,如今根茎饱满,正好请陛下亲眼看看,也好定下明年在各州推广的章程。”
文子端眸中闪过赞许,他虽长于朝堂谋略,却也知农事乃国之根本,此前在宿川见过了曦滢的新作物,回来之后还曾暗搓搓的让人留意长势,此刻听她说得具体,更觉欣慰。
只是话到嘴边,先冒出来的却是关切:“此事于民生大有裨益,陛下定然乐见。只是京畿郊外近来霜气重,你去查看田垄时,记得多带件披风,别又着了凉。”
他顿了顿 ,好像不这么做,下一刻就要结巴了。
文子端本是想说 “让属官随你同去,也好照应”,话到嘴边却成了叮嘱添衣。
此话说出口,暗自有些懊恼,怕过界的关切惹她不适。
明明是想靠近,却总在分寸之间踟蹰,事业脑到底是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
曦滢自然听出了这话里远远超越君臣 的温软,却刻意装作没察觉,只当是储君对下属的例行关照,躬身应道:“谢殿下提醒,臣省得。若陛下应允去查看秋薯,还需劳烦殿下届时在旁帮衬几句,有殿下的支持,臣后续推进起来也能少些阻碍。”
她刻意把话头牢牢锁在 “工作协调” 上,半点不接他话里的私人关切。
文子端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 他怎会看不出她的回避?
可他既不敢逼得太紧,又舍不得就此退开,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面上依旧维持着储君的沉稳:“这是自然。你既身为大司农,推行新粮本就是你的职责,我身为储君,理应为你做后盾,帮你协调朝堂各方,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那些阻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宫人捧着的卷宗上,又似不经意般转回她身上:“对了,昨日孤去拜见宣母后,她还跟我说,侯府后院的菊花开得正好,让你得空陪她赏赏。你若忙完秋薯的事,便多去陪陪她,她…… 挺担心你。”
曦滢闻言,紧绷的肩线稍稍柔和了些,接了宣神谙出宫,结果自己忙起来,被大司农的公务缠得脚不沾地,倒是把孝心外包给了程少商。
虽然程少商见天拉着宣神谙上蹿下跳到处游玩,宣神谙也愿意尽心教导程少商待人接物,二人相得益彰。
宣神谙一辈子都没这般自在过,而程少商也终于从宣神谙那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细腻的长辈关怀 —— 这份温暖,连曦滢自己都没能力给她。
毕竟在 “如何去爱一个人” 的课题上,曦滢自己也还远远没有出师呢。
所以二人对曦滢的忙碌丝毫不介意,但细说起来还是无比惭愧。
“臣知道了,等奏请陛下看完秋薯,便去陪宣舅母。” 她说着躬身行礼,“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便先去拟奏折了。”
文子端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官袍下摆扫过青砖,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刚才那些带着温软的对话,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他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掐着袖角,良久才低声道:“去吧,莫要太累。”
风卷起庭院里的落叶,那声叮嘱轻得像叹息,终究没能传到曦滢耳中。
没关系,来日方长,文子端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