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端闻言,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一般,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快速沉淀下来,低声重复了一句:“心悦她吗?”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方才听到曦滢拒婚时那丝莫名的轻松感又悄然浮现,连带着想起她方才戏谑的模样,心底竟还有几分隐约的悸动。
好像…… 也不是不可能。
(曦滢:你清醒一点啊,你可是个事业脑,谈恋爱ooc啊!)
但他不动声色:“不是心悦,是真心欣赏,若你同她论过朝政,就会懂我的意思了。”
小越侯看文子端这般言之凿凿,放下心来。
从涂高山回来。
大约是因为凌不疑的求婚,凌益有意无意的开始接近起曦滢来。
但凡哪天下朝没被文帝留堂,凌益就会试图上来搭话,话里话外都是给自己的独子凌不疑打边敲。
毕竟熟知凌益底细的人都清楚,他本人就是靠着裙带关系,一路发家的,先是一个穷小子靠着一张好脸蛋攀附上了霍氏的女娘(虽然现在是全然看不出他年轻时候把霍君华迷得五迷三道的风姿了),得了霍家的荫蔽,霍家遭了难,娶了自己的表妹淳于氏,又开始借着淳于氏攀上了汝阳王妃,之前便想借着汝阳王妃唯一的孙女裕昌郡主和凌不疑的婚事,彻底绑上宗室的大船,现在凌不疑看上了都城女郎里最显贵的那一个。
他怎么能不卯足劲替自己的儿子争取一番。
但曦滢也不惯着,这日凌益又在宣德殿外把她拦住了,曦滢干脆停下脚步,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路过的官员都能听得清楚:“城阳侯有所不知,不是在下不知好歹,而是早同陛下说过,我沈曦滢撑着沈家的门户,就算是要成婚,那必然是要招赘的,凌将军——不合适。”
这话刚落,就见凌不疑从后面走来 —— 他方才因文帝询问边境防务,比众人晚了一步。听到 “不合适” 三个字时,他脚步顿了顿,墨色的眸子里瞬间褪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几分落寞,站在原地的模样,竟像只被暴雨淋透了的大德牧,连肩背都微微垮了些。
曦滢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几分毫无诚意的安慰:“我的意思是,凌不疑太好了,当赘婿屈才了。”
能天天进殿上朝的朝廷命官,大多还是要脸的,哪怕是想吃瓜,但在凌不疑凶悍的目光之下,纷纷识趣地移开视线,拱手告辞,不多时便散得干干净净。
“若你愿意,子晟甘当赘婿,不觉得屈才。”凌不疑顺着杆子往上爬,甚至觉得这是脱离凌家的最好时机,若是凌益能因此气绝就再好不过了。
但事与愿违,凌益当然不可能因此气死,并且的确打消了攀附曦滢的念头,毕竟他再想扯曦滢的裙带,也不至于让凌不疑去当赘婿,这可是他的独子。
凌不疑这小子,平日里在都城女郎中不是很有魅力吗?怎么到了曦滢面前就这么不争气?若是能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她还会纠结招赘不招赘吗?
沈曦滢似笑非笑的看向凌不疑:“大庭广众之下,你可别自取其辱。”
威风凛凛的凌将军再次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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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何昭君常伴曦滢左右打理事务,闲暇时亦是曦滢教导程少商的 “助教”。
何家本就是根基深厚的世家,何昭君自小耳濡目染,对家族世系、部曲管理之道熟稔于心 —— 每逢曦滢忙于军务政务分身乏术,她便代为主持课业,给程少商细细拆解都城世家的盘根错节,指点如何稳妥执掌家族产业,倒也绰绰有余。
安国公主要招赘这件事,很快就传遍都城,连程少商都听说了。
这日她握着笔杆的手半天没落下一个字,索性搁下笔,凑到何昭君身边,拉着何昭君问长问短。
“昭君阿姊,你说阿姊怎么突然要招赘啊?同意入赘的儿郎,要不就是觊觎阿姊的权势,要不就是家里实在没分量、拿不出手的,多少都有些问题。” 程少商最近学了一肚子家族世系,多少也懂了些人情世故了,正经的世家公子哪有入赘的,她是生怕曦滢挑到歪瓜裂枣,屈就了。
何昭君正低头将程少商近日的课业按门类整理成册,闻言抬眸看向她:“你阿姊是什么性子?她既敢在宣德殿外当众说要招赘,就绝不会让自己屈就。”
话音稍顿,她想起前日深夜路过书房,见曦滢对着沈家祖谱出神的模样,声音也放轻了几分:“沈公和长公主就剩下她一个独女,她若不招赘,将来沈家的爵位、部曲、田产,难道都改了夫姓?她这是要断了那些想借联姻吞掉沈家势力的人的心思。”
程少商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那万一真有合适的人呢?比如…… 凌将军那样的?” 她想起凌不疑在涂高山上对曦滢的执着,还有宣德殿外那句 “甘当赘婿”,忍不住小声提了一嘴。
在她眼里,凌不疑武功好、受陛下器重,和阿姊倒是旗鼓相当。
“凌不疑若是愿意,他恐怕是最好的选项了。”
何昭君闻言,嘴角勾了勾,带着几分了然:“凌将军?他倒是愿意,可你阿姊不喜欢啊。” 她放下笔,看着程少商好奇的眼神,补充道,“你阿姊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眼下还没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再说了,凌家那摊子事也烦得很,你阿姊向来清明,可不想沾这浑水。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四娘子,何娘子,将军回来了,说请您二位去前厅用晚膳。”
程少商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我去问阿姊!” 说着就往外跑,何昭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起身跟上 —— 她也想听听看,曦滢面对自家妹妹的追问,会怎么说。
何昭君走进前厅,听到了曦滢的回答。
“结两姓之好,本来就是一件复杂的事,合适是前提,再说两情相悦志同道合。”
程少商小声问:“要是没有这么合适的人呢?”哪怕现在曦滢全力回护她,教导她,但程少商童年的阴霾对她的影响深重,她习惯性的抓住眼下能抓住的最好的选择,这是习惯性的悲观。
“要么就随缘,要么就将就,”曦滢回答,“既然不想将就,那随缘即可,好在,没有婚姻,也不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