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带着一身露水与寒意返回云霞关时,已是次日凌晨。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命亲兵立刻唤苏芷与忠戟、张嶂到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江蓠略显疲惫却异常锐利的眼神。
他摊开一张手绘的简陋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黑水河上游,尤其是鬼见愁峡谷更深处的地形。
“我们沿着黑水河溯源而上,越过鬼见愁约三十里,在一处更为隐蔽的断崖下,发现了这个。”
江蓠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新标记的位置。
那是一处位于两山夹峙之间的狭窄谷地,地图旁放着一块比之前发现的更大、颜色也更深的褐髓石矿石,旁边还有几片明显是人工开凿下来的、边缘锐利的石片。
“这里有一个被巧妙伪装过的矿脉露头,”
江蓠声音低沉,
“开采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两个月。
而且,我们在附近发现了车辙印,虽然被刻意清扫过,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方向……指向西北,深入北狄腹地。”
忠戟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果然在持续开采这东西!还运回去了!”
张嶂脸色凝重:
“将军,看来这褐髓石对他们至关重要。
那个临时洞穴,可能只是前期勘探和小规模试验的点,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
江蓠颔首,目光转向苏芷:
“苏姑娘,你这边研究可有进展?
我们必须尽快判断出,他们如此大规模搜集此物,究竟想做什么?
是如你所推测,用于增强火器,还是另有他用?”
苏芷将这几日试验的记录和那块用于展示威力的、被炸出凹坑的木板呈上。
“将军,基本可以确定,经过特定方法处理的褐髓石产物,与硝石硫磺混合,能产生远超黑火药的爆破力。
但其性质极不稳定,制备和使用都充满风险。
北狄若想将其用于实战,除非掌握了非常成熟稳定的配方和工艺,否则……”
她顿了顿,
“否则,他们可能是在进行一场豪赌,或者,他们看中的并非其爆炸性,而是其他我们尚未发现的特性。”
她拿起一块深褐色的矿石碎片,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我一直在想,这种矿石除了酸性强、可能蕴含某些金属外,是否还有其他特殊之处?
比如,它对某些特定的……毒,是否有催化或增强作用?”她想起了黑袍人那诡谲莫测的毒术。
江蓠眉头紧锁:“无论是用于破城火器,还是增强毒术,都是心腹大患。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继续获取此物。”
“捣毁那个矿点?”忠戟立刻请命,“末将愿带一队精锐,连夜出发!”
江蓠却摇了摇头:“不妥。那里已深入敌境边缘,地形复杂,易遭伏击。
而且,打掉一个矿点,他们还能找到第二个。
关键在于,要弄清楚他们的最终目的,以及运输路线和储存地点。”
他指向地图上那条模糊指向西北的车辙印:
“我们需要知道,这些矿石,最终被运往了何处。
是在北狄王庭,还是……某个特定的,由黑袍人掌控的地方?”
帐内陷入沉思。深入敌后侦查,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压低的声音:“将军,四殿下帐下的王太医求见,言称殿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想请苏姑娘过去瞧瞧。”
帐内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紫艽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体不适,还点名要苏芷前去?
江蓠眼神微冷,对苏芷道:“苏姑娘,你去看看吧。
殿下千金之躯,不容有失。”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苏芷会意,起身道:“民女遵命。”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亲兵走向紫艽下榻的、相对独立且布置雅致的营区。
心中暗自警惕,不知这位皇子此次,又要使出什么手段。
王太医在帐外等候,见到苏芷,脸上堆起笑容:“有劳苏姑娘深夜跑一趟,殿下喝了药,刚发过汗,只是仍觉得有些头晕乏力,听闻苏姑娘医术精湛,特命老朽来请。”
苏芷微微点头,掀帘而入。
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熏香气息。
紫艽披着外袍,靠坐在床榻上,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依旧,落在走进来的苏芷身上。
“深夜劳烦苏姑娘,本王心中不安。”
紫艽声音略显沙哑,语气却依旧温和,“只是这边关气候,到底与京城不同,一不小心便着了道。”
苏芷上前,依礼请脉,同时观察其面色、舌苔。脉象浮紧,确系风寒表征,并非作假。
“殿下确是感染风寒,邪客肌表。”
苏芷收回手,语气平稳,“王太医用药得当,殿下只需安心静养,发透汗,不日便可痊愈。
民女再开一剂温和的食疗方子,辅助调理即可。”
她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姜枣汤之类的寻常方子,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看病是假,试探才是真。
果然,紫艽并未过多关注药方,而是轻轻咳嗽了两声,
“方才见江将军深夜方归,可是边关又有什么紧急军情?本王虽在病中,亦心系关防,若有本王能分担之处,苏姑娘但说无妨。”
她抬起头,迎上紫艽的目光,神色平静,
“回殿下,将军乃是例行巡边,勘察地形,加固防御。边关之事,将军自有安排,民女一介医官,不敢妄议军机。”
帐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