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鹏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别报了!别报公社!我……我同意!分……分家!分吧!都分了吧!”
“许鹏!你个软蛋!王八蛋!你……” 邹兰一听许鹏松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就要扑打许鹏。
“邹兰!” 王德发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许鹏是户主!他同意了!你再敢闹,我现在就叫民兵来!把你押到公社去!告你破坏家庭团结,干涉自由!你信不信?!”
“民兵”和“公社”的威胁,终于彻底击溃了邹兰。她看着王达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再看看蹲在旁边只知道懊恼的许鹏,最后怨毒无比地瞪了一眼如同磐石般矗立的许愿,知道大势已去。她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刺耳的干嚎,转身就冲出了院子,一路哭骂着跑远了。她知道,再闹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许鹏压抑的哭声。
王达康长长舒了口气,对老张头点点头:“老张,你是见证。许鹏作为户主,同意分家。口粮按人头,把许愿那份划出来,立刻去办!许鹏,你回去后把该交给愿子的交给愿子毕竟你亲儿子出去单过,当父亲的啥也不给说不过去。村东头那个破仓库,暂时划给许愿居住,队里出个条子,算暂借。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哎,好,我这就去办。” 老张头应了一声,同情地看了一眼许鹏,又带着点欣赏看了看许愿,转身也离开了。
王达康看着依旧站得笔直的许愿,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愿子,你爹……糊涂是糊涂,但心不算太坏。以后……唉,好自为之吧。仓库那边,你自己抓紧收拾。口粮下午老张头会给你送去。”
“多谢王叔!” 许愿对着王达康,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这一躬,发自肺腑。没有王达康关键时刻的强硬和主持公道,这场分家之战,绝不会如此顺利!虽然付出了狍子肉的重礼,但换来的,是真正的自由和希望!
他迈着坚实有力的步伐,朝着村东头那个破败的仓库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这片生养他又曾囚禁他的土地上,刻下新生的印记。
仓库依旧破败,但此刻在许愿眼中,却焕发着截然不同的光彩。这不是避难所,这是他的王国!是真正属于他的起点!他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着自由的气息。
他放下肩上空了的破麻袋片环顾这个方寸之地。阳光透过破烂的窗户和屋顶的窟窿,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始动手收拾。
用破扫帚再次清扫地面,把散落的杂物归拢到角落。将被褥在相对干燥的墙边铺好。甚至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在墙角垒了个简陋的灶台。他干得热火朝天,汗水浸透了衣衫,但心头的畅快却难以言喻。
正干得起劲,仓库门口光线一暗。许愿警惕地回头,只见会计老张头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口袋,站在门口。
“愿子。” 老张头脸上带着一丝同情,将口袋放在门口干净些的地面上,“这是你今年的口粮,按人头分的,半年的量。麦子、苞米茬子还有些豆子,都在里头了。省着点吃,熬到秋收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王村长说了,让你安心住着,队里开了条子,这仓库暂时算借给你。”
“多谢张叔!多谢王叔!” 许愿连忙上前,感激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口粮袋。这袋粮食,是生存的基石!
老张头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许愿将粮食袋小心地搬到仓库最干燥的角落,用破木板盖好,防止受潮和老鼠。看着这袋粮食,他心中大定。分家,算是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然而,自由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仓库门口再次出现了人影。这一次,是许鹏。他孤零零地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佝偻和萧索。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用蓝布包着的包袱,脸上写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懦弱。
许愿的心微微一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走到门口,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
“愿……愿子……” 许鹏的声音干涩沙哑,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许愿锐利的目光。他将手里的小包袱往前递了递,动作僵硬,“这……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就……就这些了……”
许愿接过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包袱。入手几乎没什么重量。他解开蓝布,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漆面斑驳、边缘有些破损的小木匣子。这就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记得母亲似乎很珍视这个小匣子,但从未当着他的面打开过。
他轻轻打开匣盖。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枚褪了色的、用红绳穿着的铜钱,以及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上面绣着一朵小小兰花的旧手帕。铜钱冰凉,手帕柔软,似乎还残留着母亲身上那熟悉而遥远的、淡淡的皂角清香。
许鹏看着许愿盯着匣子沉默的样子,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懦弱。
“爹,” 许愿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合上匣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母亲最后一丝温度,“口粮,老张叔送来了。住的地方,王叔也安排了。以后,您……保重身体。”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刻薄的声音,突兀地从仓库旁边的阴影里传来:
“完事没?东西送到了就赶紧滚回来!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邹兰!一直躲在暗处窥视!她扭着腰肢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她看都没看许愿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径直走到许鹏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几乎嵌进许鹏的肉里。
“东西给他了?行,仁至义尽了!” 邹兰的声音又尖又利,在空旷的仓库前显得格外刺耳,“许鹏!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选!”
她猛地将许鹏拽得一个趔趄,手指几乎戳到许鹏的鼻子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威胁:
“你是选他!还是选我!选你这个要分家出去、翅膀硬了、没良心的白眼狼儿子!还是选我和望子!这个家!”
她恶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许愿,又转回许鹏那张痛苦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你要是选他,行!你现在就跟他走!跟着他去住这个耗子都不稀罕的破仓库!从今往后,你跟我和望子一刀两断!我们娘俩饿死病死,跟你许鹏没半点关系!”
“你要是选我和望子……”
邹兰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带着一种斩尽杀绝的狠厉:
“那就给我当着这个白眼狼的面,把话说清楚!跟他断亲!从今往后,他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他爹!老死不相往来!他许愿是死是活,是饿死冻死,还是被狼叼了去,都跟我们许家没半点关系!一粒粮食!一分钱!都休想再从我们这里拿走!”
“选!现在就给我选!”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许鹏和许愿的脸上!也彻底撕碎了这最后一丝虚伪的、名为“父子”的遮羞布!
空气仿佛凝固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将仓库前的小片空地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灰暗之中。晚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许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他看看邹兰那张因为恶毒和掌控欲而扭曲的脸,又看看站在仓库门口、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深潭的许愿。一边是朝夕相处、掌控着他所有懦弱和后半生“安稳”的后妻和“希望”儿子,一边是被他亲手亏待、如今形同陌路、甚至带着恨意的亲生骨肉。
“我……我……” 许鹏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如同泣血般的字:
“……选你和望子!”
邹兰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者般恶毒而得意洋洋的笑容!她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鄙夷地、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如同标枪般矗立在仓库门口的许愿,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被彻底碾死的蝼蚁。
“听见了吗?白眼狼!” 邹兰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快意,“你爹选了我们!选了我邹兰和王望!从今往后,你许愿,跟我们许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你就是死在外面,烂成一堆臭肉,也别想再进许家的门!更别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一粒米!一分钱!”
“许鹏!我们走!回家!” 她用力拽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许鹏,转身就走,脚步轻快,仿佛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